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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独峰道:“坏就坏在他手上可能有圣旨,见着了他,我只有避一避,不能硬碰。”
戚少商道:“你这是为我着想?”
刘独峰忽然静了下来,半晌才道:“你不怕?”
戚少商惨笑了起来:“我有什么好怕?我是一只飞不上天躲不进河的跛足兔子,给谁抓着我的下场都是一样,只不过,你可以给我死得舒服一些,他们要我死得百般痛楚——不过这也不算什么,我见风势不对,自戕在先就得了。你们之间争这只兔子,我横坚不过一死,见有机会就逃,还耽心什么?”
刘独峰盯住他一会儿,才道:“说的也是。”
戚少商道:“不过,我奇怪的是,既然你知道九幽神君为非作歹,助纣为虐,攀附傅宗书的权势,为何不跟皇帝禀明,由他敌我不分的胡混下去呢?”
刘独峰道:“你要我廷前谏君,胪举失政么?”
戚少商道:“难道不应该么?”
刘独峰叹了一口气,道:“有四件事,你有所不知。你不知道皇上多宠信于傅承相,此其一。我曾欠傅相之情,不想作违背他的事,此其二。皇上不是个可以接纳忠言的人,我不想因此牵连亲友,此其三。皇上其实也有意让九幽神君保持实力,以制衡诸葛先生与我。此其四。”
戚少商大笑。
刘独峰瞪住他。
戚少商一面笑一面道:“便是这样……便是这样……你怕死,所以不敢直谏。你顾全情面,不想得罪小人。你怕别人说你争宠,清高自重。你眼见昏君自以为是。自作聪明,将你们势力划分,互相对峙,但又不图阻止,不敢力挽狂澜,便由错误继续下去……像你这等独善其身,贪生怕死的人,我倒是高估了你!”
刘独峰脸色一沉,道:“你自命不凡么?你与众不同么?如果你在官场,浸得久了,只要还活着,只怕比我更滑不溜丢,比我更没有作为!”
他冷笑:“你们这些自以为侠义之士,为民请命,不惜发动叛变,以为万民之福祉而启战祸,结果,流了多少血,牺牲了多少人命,换得来什么?就算给你们当上了皇帝,一朝得了大权,身在高位之后,不也一样残民以虐,草菅人命,那有将百姓放在心上?说的好听,满怀理想,不一定就能成大事,能担大任!”
戚少商道:“你说的对。我就是这样,领导了一群兄弟,看来是使到他们团结在一起,过的热闹快乐的生活,以百姓福利为己任,结果,只是害苦了他们,害死了他们!”
刘独峰心里一怔。他没想到戚少商如此但然地承认他们领导组织“连云寨”所带来破坏的一面;随即他也省悟:在这般逃亡受辱的日子里,戚少商身边兄弟几乎伤亡殆尽,而且连累了不少英雄好汉,这些残酷事实在在都逼使他早已作出深刻的反省。
刘独峰有点懊悔自己用语过重,便在话题上转了个弯回来:“便是为了这些煞星,我们一动不如一静,免得给他们截着,拼上数场,都不是好事。”
戚少商道:“我明白了。”
刘独峰道:“那你还绝食不?”
戚少商道:“说来,你是一个人,他们是全部?”
刘独峰道:“也不是全部,他们之间,彼此也不和。”
戚少商道:“看来,在这些抓我的人当中,落在你手上,是我的最好收场。”
刘独峰道:“这点倒没有说错。”
戚少商道:“你知道我活下去是为了什么?”
刘独峰在等他说下去。
戚少商道:“报仇。”他说这两个字时不见得有如何激动,仿佛这两个字已根深蒂固得与生俱来一般。
刘独峰微叹了一口气,道:“其实,冤冤相报何时了?你实在不必为了——”
戚少商断然截道:“你没有亲身经历这些祸害,当然不知其苦!就算我不报仇、我那些被害得家破人亡的兄弟朋友又何辜?你身置事外,要说什么话都可以,但我深受其害,活着不报仇,就不是人!”
刘独峰不跟他争辨,只说:“好,也许你便是凭着这样一股意志力,才能活下去的。”
戚少商道:“既然你们之间会为了我自相残杀,我便乐意继续活下去,所以,现在我饿了。”
刘独峰笑道:“这是句好话。”
于是他们结束了这次友善的谈话。
刘独峰吩咐张五去弄一点好吃的回来,廖六则继续看守戚少商。
可是,张五去了好一段时间都没有回来。
刘独峰深知张五的办事能力。
张五干练、精警、胆大而心细,反应奇快,虽略冲动。暴躁一些,但遇大事亦能忍耐,在这小县镇里,武功肯定是无对无匹的。
除非有特殊的意外,否则张五不可能会出事。
刘独峰觉得奇怪的时候,廖六便进来要求去接应张五。
刘独峰同意。
他亲自过去“监视”戚少商。
这一等,又是等了个把时辰。
戚少商忽道:“这次我恐怕想吃也不一定有得吃了。”
刘独峰似乎没有什么表情,只坐在窗旁借下午的阳光看书。
戚少商喃喃自语道:“你那两位弟子一去这般之久,只怕难免遇到了事故。……你不耽心么?”
刘独峰缓缓放下了书,道:“我不耽心,因为……”
他接着道:“他们已经回来了。”
张五、廖六等跟随了刘独峰多年,刘独峰自然分辨得出他们的步伐:张五在膘悍迅捷中略嫌轻浮,但遇大事时极能忍辱负重,廖六在沉稳中略为迟钝,但在遇变时甚能镇定,刘独峰都了如指掌。
他常常感叹:人生的际遇,可以有不同的变化,但人的性情,却说什么都难以改变。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每个人的天性,再怎么掩饰,最多只不过是埋藏在内心深处,骨子里还是没有变更,有日一旦引发,反而变本加厉,一发不可收拾。
他因人施教,所以他的六名部属,都有不同的武功和特长。
就这一点上,他觉得人是非常公平的。张五聪敏性急,所以武功上手得快,但功夫底子就扎得不够深,他能忍,但不堪激;廖六功夫学得慢,练成的更少,。但根基却扎得极好,他为人淡泊,但胆气较弱。
自从云大、李二、蓝三、周四死后,刘独峰更加痛惜剩下的两名部属。云大平实敦厚,李二勇悍急进,蓝三以柔制刚,周四手辣心狠,加上张五反应快捷,负重坚忍,廖六步步为营,本来这是最好的配搭,可是,没想到在这一场追捕里,六去其四,想到这里,刘独峰直恨不得一剑杀了戚少商。
其实张五、廖六也痛恨戚少商。
没有他,云大李二蓝三周四就不会丧命。
刘独峰曾用了颇大的心力,来压制自己不能因私怨而杀人的冲动,同时也抑制住张五、廖六的报仇之念。
他心里有时候也闪过,自己不杀亦无妨,只要让戚少商给顾惜朝等逮着,不是什么仇都报了……
他又立刻制止自己想下去。
故此,当他听到戚少商口口声声要报仇的时候,他心里也呐喊着一个声音:
——如果我也要替四名部下报仇呢?!
但他并没有喊出来,也没有做出任何复仇的行动。因为他知道,戚少商是被迫抵抗,他没有别条路可走,同时他也没有亲手杀死自己的部属,真正杀人的凶手是这个“案件”。从一开始,直至现在,在这件事里就牺牲了不少人。
而且好像还要牺牲下去。
他想到这里,就看见张五、廖六两张大异常态的脸孔。
第六十一章 一个决定足以改变一主
张五和廖六进了房中,互望一眼,向刘独峰揖拜道:“爷。”
刘独峰点点头。
张五、廖六二人又互望一眼,张五道:“属下因事耽搁,致令爷为属下操心,伏乞降罪。”
廖六也道:“属下也没遵照爷的吩咐,因事耽待了一些时候,特来请罪。”
刘独峰静静的坐着,他的座椅舒适,铺着白狐裘毛,似望着他俩,又像谁也没看。
廖六和张五互觑一眼。
刘独峰道:“可以说了。”
张五和廖六脸上都掠过一丝惊诧之色,刘独峰笑道:“你们跟了我这许久,有事难道我还看不出来吗?心里有话,就说出来罢,——是不是在这儿不便说?”
他指的是戚少商在场,是不是有些不便?张五口齿伶俐,即道:“不是的,爷的是明察秋毫,我今回儿出去,的确遇上一些不寻常的事儿。”
“说来奇怪,这两天来,思恩县上,发生了件大案子。邻近的徐舞镇驻扎的戎防,连营二十七,但被人一夜间尽拔,无一活口。思恩县的知县梁纪文,被人砍了首级,另外在无终山的十二户乡民,给人一把火烧个清光。”张五越说越是激动,“燕南镇上有十一个闺女,大前天失了踪,刚才我出去吩咐宾老爷的管事送饭菜来,听说河上有浮尸,便赶过去一张——那十一位美貌的黄花闺女,全被人剥了衣衫,浮尸河上!”
刘独峰没什么反应,用手徐徐揭了茶盅,低首呷了一口茶。戚少商坐得较近,发觉他的脸肌似微微抽搐了一下。
张五激忿未平:“所以,我便呆在孔雀桥上,查看有何蛛丝马迹,耽搁了一些时候——”
刘独峰道:“可有线索?”
张五说道:“那是些武林败类干的好事!”
刘独峰道:“何以见得?”
张五咬牙切齿地道:“她们被奸淫后,被人用‘落凤掌’震碎经脉而死,再投落水中。”
刘独峰未及说话,戚少商脸色一变,失声道:“‘落凤掌’!”
张五恨声道:“便是套取女子贞元越多,掌力越犀利难敌的落凤掌。”
刘独峰沉吟道:“你不会看错了?”
廖六道:“五哥没有看错,因为‘卧龙爪’也出现了。”
刘独峰道:“哦?”
廖六道:“属下本来出去要找老五,可是听到外面沸沸腾腾,牢里的犯人都给放出来了,到处作乱,大牢看守的人全给杀害,属下禁不住过去察看,见被害的狱卒全在脸上有五个洞……”
刘独峰道:“双眼、人中、印堂、喉咙?”
廖六忿然道:“正是。”
张五忍不住道:“练‘卧龙爪’,要不是自己先保童子身,练就童子功,就得伤残幼童,更惨无人道!”
刘独峰道:“既然有‘落风掌’在先,‘卧龙爪’的出现也不足为奇。”突然听到外面一阵骚动,刘独峰住口细聆。
廖六道:“外面变乱迭生,宾老爷自然大为惊怒,县里也即转报城中郗军事,调兵遣将来察明此事。”
刘独峰道:“假如真的是使‘落风掌’和‘卧龙爪’的人作的乱子,郗舜才派再多帮手前来,恐怕也没有用。”
张五道:“所以,依属下之见,既然恰好给咱们撞上,不如……”
刘独峰截问:“你想插手此案?”
张五道:“反正……”
刘独峰斩钉截铁地道:“不行。”
张五道:“爷……”
刘独峰道:“你知道这些案子是冲着谁干的?”
张五愕然。
刘独峰道:“他们在回京的途上兜截我们不着,便猜我们仍逗留在附近,在这一带先干下几桩大案,诱使我们出手——我们只要一出手,他便知道我们所在。他们是冲着我们而来的,目标是戚寨主。”
张五讶然道:“他们……”
廖六疑惑地道:“他们是谁?”
刘独峰道:“武林中同时会使‘落凤掌’和‘卧龙爪’的人不多,九幽神君是其中一个。”
张五怒道:“九幽老妖是傅相爷的人,他用这种卑鄙手段,也不怕人参他一招!”
刘独峰道:“九幽老怪干了这事,谁也指证不了是他下的手,他的目的只是拿住正犯,手段向来不顾惜。另者,这事也未必是他下的手,近年来,九幽老怪也很少亲自动手作孽。”
廖六道:“可是他的弟子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张五道:“我看这说不定是鲜于仇和冷呼儿那两个狗东西干的!”
刘独峰道:“他们身任官职,还不敢明目张胆,再说,这两人武功不大济事,未必能使这两种歹毒绝伦的妖功!”
廖六道:“爷,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戚少商忽道:“把我押出去,交给他们。”
刘独峰微讶道:“你刚才不是说过,要挺下去报仇雪恨吗?”
戚少商的话音有一种万念俱灰后的平静,“不错,我是要为死去的兄弟朋友报仇,没想到,却又连累这许多连见也未曾见过面的无辜。”
刘独峰忽然站了起来,背负双手,来回走了几步,这次他竟以无视于地上的尘埃:“不管是谁,这种作为,都为天理不容。”
然后,他突然停了下来,望定戚少商,道:“故此,我们更不能把你交出去!”
戚少商道:“为什么?”
刘独峰道:“你好歹是个侠义之士,就算我把你交出去,也决不交给辱杀好汉的卑鄙小人!”
戚少商道:“你……”忽然嘎咽,说不下去。
刘独峰陡地喝了一声:“谁?”
一人怆惶而入,向刘独峰拜倒。
刘独峰上前一步,把他扶起,道:“宾兄,我早就说过,你我非以廷礼相见。”
来人正是此镇小官宾东成。他执意要拜倒,对刘独峰想刻意讨好,着意结纳,但他被刘独峰这沾袖一扶,只觉一股柔力将身子托起,再也拜不下去。
宾东成慌忙道:“下官不知刘捕神诸位在谈要事,贸然闯入,该当向刘大人讨罪。”
刘独峰知道宾东成此人俗礼既多,又好丢虚文,实不耐烦与他细谈,只说:“外面都是些什么人?”
宾东成道:“城里郗大将军身边的九大护卫。这九位勇士,个个骁勇善战,立过大功,今番郗将军恩准,前来为刘大人金躯保驾,亦可算是下官和都将军的一番心意……”
刘独峰憬然一震,却道:“慢着!你是说都将军从城里调来了‘无敌九卫士’来此处?”
宾东成连忙道:“是呀!这九位大英雄,大勇士是都将军身边爱将,这次郗将军肯把他身边九位卫士派来,便是因为刘大人面子够,贵重之身,决不能受近日一带作乱生祸的妖人骚扰,所以才特别遣派这九位——”
刘独峰即问:“都舜才是怎么知道我来了这里的?!”
宾东成听他直呼郗将军之名,暗知不妙,但却不知何故得罪了刘独峰,只吓得忙不迭地道:“下官该死,下官该死,下官见近日怪事四起,祸乱频生,囚犯逃窜,既耽心下官部属不才,无法保护刘大人周全,又答应过郗将军,如果有何贵人显要到来,务必要先通报他知道……故此,下官愚鲁莽撞,昨日通知了郗将军,郗将军一听得刘大人来了,便毫不犹豫,今早就拨来了这九位勇士……刘大人可不要见怪,这九位勇士,虽远远比不上大人神功盖世,但忠心耿耿,胆色过人,还……”
刘独峰一挥手,制止他再唠叨下去,向张五、廖六道:“准备启程。”
宾东成惶恐起来,但他又不知道自己错在那里:“刘大人,您息怒,我撵走他们就是,请您——”
刘独峰道:“不关这九人的事。你不该把我在这里的事告诉郗舜才。我们马上就走,我们来过的事,千万不可再泄露出去
他顿了一顿,沉声道:“否则,回京以后,你的乌纱帽只怕难保。”
宾东成不料自己这一趟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觉得自己顶上的乌纱,当真要逸空飞去,吓得只会说:“是是,是是是,下官……”
刘独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地道:“你先出去,最近的怪案,你管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