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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石然见盖兰答允了自己的委托,心想白芊红入城兹事体大,也不多做耽搁,当即告辞离去。岂料刚走出没几步路,便听得城西处锣鼓声响直冲云霄,仿佛有万人同时擂鼓一般。高石然心中一紧,叫声不好,莫非是白芊红提前到来,秦军为之击鼓作势?忙奔往桂陵西侧城门。高石然奔出不远,便遇见正寻着自己的荆天明。一问之下,果是白芊红临时提前来到,路枕浪等已亲往迎接。两人遂急急登上城墙观看。
但见西门外不远处,一小队秦军如黑云般簇拥着一位淡紫色衣衫的女子缓缓而来。那紫衫女子骑着一匹白色膘肥骏马,走在秦兵之间特别显眼。一干人直走到桂陵城门外约莫五十尺处,那紫衫女子将手一摆,众秦兵当即前队转后队、后队作前队默默退回。兵士离去后,荆天明这才望见,那女子身后尚有一匹棕马,马背上坐着一位宛如富家翁的和善老者。“这……这就是夏姬白芊红?她背后的老者是?”
荆天明有点瞠目结舌问道。“嗯。”
高石然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气愤,“那是春老鱼冉。”
“喔。原来他就是春老。没想到白芊红竟然这么守信,真的只带春老一人前来。”
高石然笑笑回道:“小兄弟,你不懂,有春老一人护驾,这魔女又何须千军万马保护?”
尘封已久的城门在墨家众弟子的奋力推动下,呀的一声终于豁然洞开。白芊红毫无惧色,便即策马入城。她入得城中,也不下马,一双美目尽情环视着这座自己久攻不下的城池。但见此时桂陵城内万头攒动,城墙上下皆挤满了人,不分平民百姓、齐国军士,还是武林豪杰,谁都想亲眼瞧一瞧这个名扬千里的女魔头。照理说此地的百姓军士在白芊红的淫威之下,惨遭铁蹄蹂躏已久,见了白芊红应是咬牙切齿,恨不得食她之肉、饮她之血,但如今真真正正瞧见了这位美艳不可方物,宛若凌波仙子下凡的紫衫女子,男人一时间忘记了国仇家恨,女人却纷纷低下了头自惭形秽。
白芊红巧笑倩兮的跳下马来,便直直往人群间为首那人走去。那男子着一身黑色短打、手持椆木棒,煞是干净俭朴。白芊红微展朱唇,对那人微微一笑,说道:“您就是墨家钜子路枕浪路先生吧。”
路枕浪也粲然一笑,道:“您则是鬼谷夏姬白姑娘了。”
“路先生的风采遍传七国,好生叫人敬仰。”
“白姑娘的名号才是如雷贯耳。”
“今日一见……”
“名不虚传。”
二人言谈之间皆是目不转睛打量着对方,心中各有所思。白芊红想的是,原来除我之外,天下尚有这等俊逸人物,右手为文名流史册,左手能武定转乾坤;路枕浪心中则想的是,此女既有褒姒之貌,又拥妲己之能,灭一城、覆一国竟只在弹指之间。两人虽为将心中想的话语说将出来,但在心底深处却几乎同时冒出了一个念头:“可惜。怎么不让我早些儿遇见他(她)呢?”
“今日席设城西客栈,姑娘请吧?”
路枕浪打破沉默当先说道。
“劳驾钜子您带路了。”
白芊红似乎浑然不见桂陵城中黑压压的人潮,也完全不在乎遭人暗算,沿路只是与路枕浪轻松谈笑。
不一会儿便登上城西客栈二楼。众人就坐后,路枕浪亲自为白芊红一一介绍道:“坐东首这位是盖聂盖大侠,西首这位是赵楠阳赵大侠,中间这位则是高石然高大侠。这两个站着的小兄弟呢,则是盖、赵两位的徒弟荆天明、宋歇山。站在身后的则是我门下的方更泪方兄弟、花升将花兄弟。”
被点到名的人个个表情严肃,严阵以待。“好嘛。路先生面子不小,‘北盖南赵’、还有颍川高大侠,当今三位武功盖世的英雄豪杰都给您请来了。反观我这边呢,唉!您却派了这位长得像黑熊一般的花兄弟来交代说,要我只能带一个人来吃白食,我手下也没什么高手,只得带了个糟老头来充充数罢了。”
白芊红话是这么讲,脸上却是一派神气。
“白姑娘忒赚了吧!”
素来沉得住气的高石然,今天居然一反常态当先开口驳斥白芊红,“春老鱼冉的万儿,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若算不上武林高手,在下倒要请教一下,当初又是谁单凭一双肉掌震死了少嬅的祖父,我的恩师?”
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春老本来只打算做个陪客不愿说话的,如今见了高石然,却道:“怎么着?这么多年过去了,高大侠还在生气啊?”
“阁下杀我恩师在前,逼走我岳父于后,”
高石然咬牙切齿说道:“此仇不报,我高石然以何面目见恩师于九泉之下?又如何对苦命的少嬅交代?”
“唉!看来高大侠倒是情深意重之人哪。”
春老假情假意赞了一句,随即尖酸刻薄道:“我还以为高大侠当初之所以入赘马家,完全是被逼的哪。想当年‘万壑临渊’马水近的功夫几可说是独步江湖、天下第一,不得不令人赞叹啊!老头我说句实话,幸亏我二人交手之时,他已病入膏肓,不然只怕那时为掌力震死之人反倒是我了。至于马水近的儿子马凉嘛,是他自不量力找我复仇,可不是我春老找上他的。你的岳父大人打我不过,自己没种悄悄地躲将起来,这你也能算在我的账上吗?”
“鱼冉!你未免欺人太甚了!”
“我欺人太甚,你便如何?嘿嘿,马水近的功夫传到马凉身上已剩下不到一半,他尚且不是我的对手。你颍川高石然身为马水近的关门弟子,据我所知不过只学到一套临渊剑法,至于那套当初撼动武林的九魄降真掌嘛,你恐怕连见都没见过吧?一个只在马水近身边待了三年五载的小伙子,老头子我岂放在眼里?我看你还是赶紧回家,写张休书,休了你那个成天失魂落魄的丑八怪老婆,老头我也许还能放你一马。”
“你!你说什么!”
“好了。好了。”
白芊红之所以甘冒奇险来至桂陵,本是为路枕浪而来,如今春老、高石然二人在面前吵个不休,她大感不耐,言道:“今天不是算陈年旧账的好日子,你们能不能安静些?我是来这儿吃饭,可不是来看人互揭疮疤的。”
又转头对路枕浪道:“路先生,我来者是客,你就这么对待客人的吗?”
她一指空荡荡的桌面,半开玩笑的道:“路先生该不会千算万算,偏偏只漏算了招待客人的饭菜吧?”
“白姑娘说哪里话?”
路枕浪微微一笑,说道:“我们这就上菜。”
站在他身后的方更泪、花升将两个人,听钜子这么说,赶忙将准备好的酒菜端上桌来。方、花两人忙进忙出,这才在各人面前都放上三碟小菜,外加热酒一壶,白芊红亦不例外。三碟菜肴摆放出来分别是清炒白菜、红烧豆腐跟干炒脆笋片。三道菜中,除了炒笋片一味中尚有加些蛋花,还能勉强算得上是道荤菜之外,其余两道菜可说是素的可以。酒则是新酿不到两年的黄酒。白芊红低头望着这些自己平常根本懒得伸筷子去夹的酒菜,哑然失笑,道:“人都说墨家主张节用、节葬,我还想那都只是些骗人的把戏罢了。没想到,今日才真正见识到墨家钜子的丰采。”
白芊红用手中的筷子轻轻敲着碟子,问道:“平常路先生吃的喝的,真的便是这些穷酸菜?莫不是知我前来,想刻意假装清高?”
“什么穷酸菜?”
花升将早就对白芊红不满,此时忍不住叫道:“我们平常吃饭,就餐餐都一道菜也便够了。要不是钜子吩咐下来,谁有这种闲工夫特别帮你准备?”
“噗。”
白芊红忍不住笑出声,“好可怜。这还是特别准备的哪。真难想象花兄弟你餐餐都吃这些青菜豆腐,还能长的出这黑熊一样的体魄?你大概常常背着你家钜子在外偷食吧?”
“你……”
花升将还想再说,却被路枕浪摆手阻止了。
路枕浪夹起一叶白菜放入口中,慢慢嚼碎咽下,这才说:“白姑娘可知道一丝一缕、一饭一菜,皆是生民苦心劳力所种所养?岂可不多加珍惜善用?”
“喔喔。我还真不——知道。”
白芊红刻意将语调拖得长长的,“我只知道天生万物本来就是给人用的,端看这人配不配用罢了。想来是我夏姬白芊红配用这些奇珍异宝,吃些珍馐美馔。”
白芊红将手中筷子一丢,杯中的酒倾倒在地,“而有些人呢?则专门只配吃这些连油都没两滴的白菜豆腐、喝这种水一般的淡酒。”
方更泪见白芊红如此暴殄天物,忍不住脸上变色。花升将可没这种好脾气,吼了出来,“混账!你不爱吃,便不要吃好了!”
“唉。还是花兄弟了解我。”
白芊红道:“我正不爱吃,正不想吃这种烂草白水哪。”
白芊红头一偏,对春老说道:“麻烦一下春老爷爷,这就让这些穷酸人瞧瞧,什么才是上上等人该吃该喝的酒菜好吗?”
在场众人听白芊红如此说,都不明其意。春老却点点头,从袖中抽出一支玉箫,放到口边,轻轻地吹奏了起来。春老并非高手乐人,吹奏出来的乐音并不好听,但那清澈的箫声却在他浑厚的内力之下,远远地传将出去。荆天明听在耳中,不禁想起以前狼神爷口中发出的啸声。
鱼冉吹奏了一会儿,客栈外忽然响起了琴瑟钟鼓种种乐音,纷纷来与箫声应和,在场群侠闻之皆是一惊。只不过春老的箫声音色平平、内力雄厚,而那些远远传来的鼓瑟声鸣,却是安翔骀荡、从容阐缓,从客栈窗户、楼下流进屋来,显是一些不会武功的真正乐者们所吹弹出来的。众人耳听得琴瑟合鸣之声越来越近,却是十二个身穿白衣的童男童女边弹奏着乐器边踩上楼来。虽说客栈外自有杨隼、萧星度等人负责把守,但大家都被眼前情景惊得呆了,竟任由这一十二个长得可可爱爱、活活泼泼的孩童们打从自己面前经过上楼去了。十二个童男童女上得楼来,也不用人吩咐,便各自往角落处站好,继续吹奏。在这悠扬的乐声之中,六个不知打哪儿变出来的红衣采女光着玉足、踏着舞步,在众人前面翩翩起舞,紧接着又是六个壮汉手抱铜鼎,铜鼎中香气四溢,不知是什么菜肴。在场众人如做梦一般,只知道这小小客栈之内转眼间歌舞齐扬,转眼间又舞止歌歇,男童女童彩衣舞女壮汉们早已退去,只在路枕浪等人面前,留下了四个青铜大鼎,两坛子泥封美酒。
“搞……这搞什么……鬼?”
花升将结结巴巴地道。
“你说呢?”
白芊红浅浅一笑,举箸便食,待到四样菜肴她都率先吃过一筷,便劝道:“诸位无须客气,请放量用。盖大侠、赵大侠,路先生,都请尝尝吧。”
众人一边吃一边听着白芊红娓娓说道,如何将月氏草原上的羔羊千里迢迢活着运来、这羊仔又是如何不曾吃过一口青草仅食羊乳,那长得像红虫一般的大虾是如何从瀛洲的海中捕获,蓟城送来的熊掌是如何的难以蒸煮、该如何加以调味,夜郎来的仙禽又是怎么只长得如手掌般大小……诸豪侠适才已如做梦,此时将这些看也没看过、听也没听过的菜肴送入口中,更有恍惚之感。花升将本不想吃白芊红带来的东西,但他实在没想到这些奇形怪状的食物,滋味竟会如此鲜美,忍不住尝了一大口又是一口,险些连自己的舌头都给吞了下去。
白芊红等到大家吃得半饱,话锋一转,说道:“想我大秦王国东起瀛洲、西抵夜郎,北与月氏接壤,真个是内有神州万物、外有四夷来朝,在场诸位个个皆是英雄豪杰,又何必阈限此地,苦守着这一片穷山恶水?嚼吃青菜豆腐?各位平心而论,到底是齐国的白菜好吃?还是我大秦王国的菜肴好吃?”
花升将被白芊红一席话啃住,一口焦香脆嫩的小羊肉咬在口中,要吞下去也不是,要吐出来也不是,望向盖聂、赵楠阳等人时,大家也都是面面相觑。这些菜肴好吃是刚才大家都已经称赞过了的,但此时说出来仿佛是承认齐国比不上秦国;但若硬要说是白菜豆腐好吃,毋庸置疑仅是强辩而已。花升将心中好生后悔,刚才着实不该贪吃眼前这些奇珍美味,恨不得将它们吐出来还给白芊红。
白芊红见群豪受到自己摆弄,个个无言以对、人人低下头去,心中得意起来,脸上却装出无所谓的模样。又亲手破开酒罐上的泥封,为大家斟酒,“路先生,高大侠,来来来,大伙儿再一块儿来尝尝这二十年佳酿的白酒滋味如何。”
白芊红虽殷勤劝酒,盖聂、高石然却不愿领情。反观路枕浪倒似乎不在意被人拨弄,刚才白芊红叫他吃他就吃,此时白芊红让他喝他就喝。见白芊红亲来敬酒,路枕浪便也端起酒碗,笑道:“难得白姑娘如此好客,来,众位嘉宾,大家都敬白姑娘一碗。”
盖聂等人都是老大不情愿,但碍于路枕浪的面子,只得将酒碗送到嘴边,在场人众,只有白芊红与春老得意洋洋地笑着。但白芊红马上就笑不出来了。酒未沾唇,她就知道不好。那二十年的白酒芳香浓郁,若是内力薄弱,或是酒量不佳之人往往未饮便先为酒香醉倒。但如今自己手上这碗酒,却只隐约传来淡淡的酒香味。另一旁,春老却不疑有他,咕嘟一口便将酒给喝干了。只听得噗的一声,却是春老神色狼狈的将喝下去的酒硬生生的给喷了出来,“怎……怎么酒变成了水?”
白芊红心知这必是路枕浪做的手脚,当即怒目横瞪。果见路枕浪笑容满面,摆手道:“方兄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还不快为客人斟酒。”
“是。”
方更泪轻轻答应,从腰间解下一个酒囊,倒了满满一碗,送到白芊红面前,说道:“姑娘请吧。”
白芊红不用喝,只闻那碗中香气,便知那是自己特地悄悄送进桂陵城中的上好白酒。只是不知眼前这瘦削的中年男子,怎有办法不破去罐上泥封,就将罐子中的酒尽数换做白水?
“好。好。”
白芊红冷冷地道:“你叫方更泪是吧?你倒是你家钜子的好兄弟啊。”
春老见白芊红一个眼神递了过来,知她对方更泪极为不满,当即站了起来,“方兄弟,我家姑娘向来不喝冷酒。这碗酒,老夫代她喝了。”
伸出左手便去接方更泪手中酒碗。
“哪儿的话?酒还温……”
方更泪话未说完,春老已半端过酒碗,方更泪只觉得有一股极为寒冷的内力从碗上传来,只压得他说不出话来。“方老弟真是,你瞧这碗里头的酒,着实凉得可以。不太适合姑娘家吧?”
春老话中一派和气,下手却狠,将“江空石掌”中的阴毒内力暗中透过酒碗,源源不绝的向方更泪体中输去。原来春老知道白芊红锱铢必较的脾性,方更泪既在这种场合让她丢脸,白芊红定要取他性命,是以下手狠辣。方更泪初时还只觉得手指有些发麻发冷,很快的,这种又麻又冷的感觉就蔓延到全身。方更泪努力运气自己苦练二十多年的内力给硬生生黏住无法动弹。一时之间,方更泪全身肌肉僵硬,牙齿喀喀打颤。
春老眼见将方更泪戏弄的够了,便将左掌上三分掌力催加到七分,要将方更泪立毙于掌下,口中还一面叨念着:“唉!现在的年轻人,做事总是瞻前不顾后,下次可得小心点了吧?”
照春老料想,这几句话说完之时,方更泪早已倒下。岂料他话未说完,一股与自己江空石掌中阴力相反的极强力道突然传来,春老措手不及之下,左手五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