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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小声作答。那人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之色,笑道:“难怪适才在军中见不少将士酒醉未醒,原来昨日是莫公子、秦公子贺喜来着。李某昨日未逢其会,今日补上。”径上前从军士那里要来酒壶、酒杯,连饮三杯,哈哈大笑。
莫之扬见此人性情狂放豪爽,甚为心仪,笑道:“足下为我们道喜,我们理应答谢。”与秦谢各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问道:“在下眼拙,似是以前没见过足下,不敢请教高姓大名?”那人笑道:“在下姓李名白,表字太白。”莫之扬、安昭、秦谢、席倩皆“啊呀”一声,重新见礼,责问皮儒:“何不早说?”皮儒笑而不答。安昭最喜李白诗文,此时得见,喜不自禁,吩咐随从下山再准备肴馔过来,在观瀑石旁的“飞云亭”重新置酒。莫之扬问道:“不知大学士何时到的庐山?”李白道:“今日早晨才到。”安昭笑道:“见到殿下了么?”李白说道:“殿下正在沙场练兵。我便直接叫了皮先生来观瀑布,未料正好遇到两对新人。”他酒量极大,说了七八句话,竟喝了十几杯酒,愈发显得狂放不羁,气度非凡。
皮儒见气氛热闹,笑道:“永王殿下合该能建奇功伟业,当今天下文坛泰斗何者?太白兄也。武林之中谁为第一?‘神勇将军’莫公子是也。文武皆备,何愁军伍不强,功业不成?”莫之扬忙谦道:“皮先生说大学士那句话不错,若说小将是武林第一,那可万万不敢。”李白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太白也好剑术,听说莫将军剑术通神,不知可否见识见识?”秦谢、席倩皆附和。莫之扬新婚,未将“汲水剑”带在身上,道:“我不过略知剑术,焉能卖弄?再说,今日也没带着剑。”李白解下腰上佩剑,笑道:“莫将军试试可称手么?”
莫之扬推辞不过,接过佩剑,拔剑出鞘,但见剑身闪亮,知是把好剑,但并非利器,道:“好,小将便献丑了。”来到观瀑石上,长剑在手,将潇湘剑法演练出来。但见飞瀑之下,一条人影矫若游龙,忽而岳凝峰峙,忽而风起云涌,剑芒闪动,激得瀑布溅出一道道水气,映出彩虹。古人不懂彩虹怎样形成的,因以为是龙神显形,李白以好剑术而别于其他文客诗人,一班人常赞他剑术高明,文武双全,天生之才等等,日复一日,连他自己也以为剑术真的跻身一流高手之境。见了莫之扬的剑法,才知道自己在剑术上不过是三脚猫而已,从此绝口不再提自己的剑法了。莫之扬一套剑法练完,还剑给李白,李白击掌称赞,亲斟了一杯酒,敬给莫之扬。安昭趁机道:“李学士诗才有如天人,不知我们能不能见识见识?”
李白慨然应允,皮儒早就带了纸笔,在“飞云亭”护栏板上铺了。李白望望瀑布略一思索,左手持酒壶,右手悬狼毫,饱蘸浓墨,“刷刷刷”笔走龙蛇,一挥而就,写下了《观庐山瀑布》。诗云:“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李诗想像丰富,气势雄浑,色彩鲜明,音调高昂,语言朴素自然,向来为人所称道。安昭不待墨迹干透,已快步上前收起,道:“多谢大学士惠赐墨宝。”可怜皮儒一番苦心,白带了纸笔,不敢跟安昭争抢,悄悄对莫之扬道:“回头还请大义公主抄录一首。”
诗仙诗兴发尽,勇士剑术通神,惺惺相惜,谈笑风生,不觉日已西斜。众人下峰回营,莫之扬道:“在下有三日休假,不陪学士到殿下处了。”李白醉意醺然,说道:“莫公子诗不及太白,太白剑不及莫公子,改日咱们好好斗酒,一决高下。”跟皮儒去见李璘。
莫之扬夫妇与秦谢夫妇也道了别,携手返回营舍。安昭得到李白的墨宝,当夜忙着裱糊,莫之扬倚在锦被上,看着忙忙碌碌的妻子,酒劲上涌,倦意袭人,不觉沉沉睡去。半夜醒来,见安昭兀自未睡,正在灯下做针线。莫之扬悄悄上前,一把抱住她,笑道:“你怎么还没睡?”安昭晃晃手里的鞋底,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不会做这些可不行。你瞧瞧,怎么样?”莫之扬见那鞋底纳了半个“人字纹”,针脚歪七扭八,刚要取笑,忽然想起十八婆婆来,不由柔声道:“好得很,待你做好了,我天天捂在心口上。”安昭笑道:“你光着大脚丫子抱着鞋?”将鞋底扔到桌上,投入莫之扬怀中,吃吃道:“你天天把我捂在心口上就好。”莫之扬暗道:“莫非女人本来不会纳鞋底,只要一跟了男人,便无师自通了?”
安昭伏在莫之扬怀中,悠悠道:“莫郎,你说世上有没有神仙?”莫之扬柔声道:“咱们就是神仙了。”安昭吃吃笑道:“神仙也不及咱们,神仙哪能当将军呢?”莫之扬问道:“这怎么解?”
安昭道:“神勇将军可不是个小官儿,辅佐山南节度使军事,自然要操心费神。后天你们就要议事,你准备怎么说?”莫之扬笑道:“我说大义公主挺好的,还给我做了一双新鞋呢。你最好明天就赶出来,我到时候穿出去让永王他们瞧瞧。”安昭笑得喘不过气来,道:“没羞,我跟你说正经事呢。”莫之扬侧脸向她瞧去,但见朦朦一片银灰色微光掩映之中,安昭俏目弯弯,皱着鼻子,撅着小嘴,说不出的惹人心动,不禁一把搂住,沉声道:“我就喜欢听不正经的事。”安昭嘻嘻低笑,伸手搔他腋窝,莫之扬不由得晃来晃去,只得道:“好好好,我听你的正经事。说罢,听还不行么?”
安昭见他求饶,笑道:“那天永王给各将领留了一个疑问,你还记得么?”莫之扬心中一动,正色道:“发不发兵的事么?”安昭点头道:“正是。”莫之扬道:“嘿,你真以为我只会想起不正经的事啊,我早想好了,我主张发兵,既然已经筹建了军伍,难道只是管饭的?”
安昭沉吟道:“莫郎,事情远非如此简单。永王那人雄才大略,岂能不知战局危急?岂能不知兵贵神速?按理说此事根本不必议,却为什么要让诸将再仔细想想?”
莫之扬心中“格登”一下,道:“你是说永王不想发兵?”
安昭双目炯炯,慢慢道:“正是。”莫之扬稍一猜想,摇头道:“没有道理啊。”
安昭微微一笑,道:“我的莫郎是个真正的好人。你想,永王虽是皇子,但排行十六,又一向不得宠信。那次你去皇宫,难道没看见他与皇上、太子似是有些不和么?他不甘于久居人下,得到江湖四宝,不献给皇上,就是这个原因。他不会出兵,到了他以为羽翼丰满之时,才会有所行动。现下我爹爹、二哥他们正是兵强马壮的时候,哪支军队去拼杀抗衡,哪支军队就会损失惨重,再难振作。后日你们议事,你最好不要主张出兵,他若自己主张出兵,你再附和。”
莫之扬从未想过这些事,忽觉得有一丝凉飕飕的味道,沉吟良久,沉声道:“昭儿,你说,那宝藏的秘密该不该告知他?”安昭喜上眉梢,在他腮上送上一吻,笑道:“孺子可教矣。他若是知道这个秘密,必然更会按兵不动,取得宝藏,扩大势力。可打仗靠的是速战速决,只要略有懈怠,对方就会乘胜进击。真要到了那时,战火势必蔓延,黎民百姓更加受苦。因此,打仗是为了不打仗。”
莫之扬叹道:“正是如此。”顿了一顿,忽然道,“昭儿,你说你爹爹有没有可能打赢,真的南面为皇?”
安昭叹道:“绝无此理。百姓思平安,且心向朝廷,我爹爹虽一时取胜,可不久就会由强转弱。唉,我虽不愿如此,可事情必然如此。”
莫之扬喟然叹息,沉吟道:“我想宝藏的秘密还是该告知永王。他以诚待我,我也应当以诚相报。”安昭点头道:“那也由得你。”
第二日一早,莫之扬去见李璘,告知侏儒山藏宝秘密。李璘大喜,道:“贤弟真是奇才,竟解得了玄铁匮中的哑谜。”莫之扬道:“却不是我。”告知实情。李璘赞道:“大义公主女中诸葛也。”喜不自胜,负手在房中踱来踱去,忽然立住道:“贤弟,这件大事,托付给谁我都不放心,想来想去,还得你去。你新婚大喜,别怪愚兄不近人情。”
莫之扬想起上官云霞的事来,寻思:“我答应过一年之内返回苦泉石洞,正好去向她请罪。唉,上官家母女给我的恩惠不少,我却欠她们太多。”说道:“大哥何必见外?我明日就动身。只是,不知大哥那天说的发兵之事,可有了打算?”
李璘乜斜着眼望着他,微笑道:“这是大义公主让你问的罢?贤弟,我已布置粮草,十天之后,兵发黄河!”顿了一顿,悠然道,“这可在贤弟夫妇意料之中么?”
次日,莫之扬点了何大广、秦谢及原三圣教高手邱作宇等三十名精干人马,离庐山北上。李璘见莫之扬等均作江湖卖艺的马戏班子打扮,暗暗称赞,直送到山下,亲自敬了上马酒。安昭与莫之扬新婚便离别,依依难舍,直到再不见他们踪影,方怅然归去。
莫之扬等要务在身,不敢懈怠,一路疾行,不一日过了黄河,直奔侏儒山。其时黄河以北地区大多沦陷,所经之处,民不聊生,叛军飞扬跋扈,抢杀淫掠,无恶不作,所见所闻,令人无限愤慨。众人不敢惹事,强忍怒气,昼伏夜行。又过数日,进入一座峡谷,莫之扬在前引路,行了七八十里,终于找到一株刮去树皮的松树。莫之扬令众人停下,下马抚摸那株松树,想起上一回与安昭仓惶下山的情形,心下戚然,寻思:“上官母女凄苦无助,众侏儒羸弱可怜,我岂可率众上山施以威逼?”双目黑漆漆的,似是又见到了上官云霞眼睛被他打瞎,在地下来回翻滚的样子,不禁打了个哆嗦。
何大广道:“帮主,路途不对么?”莫之扬道:“各位可知我们来这里做什么?”这次事关机密,除莫之扬而外,无人知道,均茫然摇头。莫之扬沉声道:“我告诉大家,今日咱们是来取前朝藏宝的。那宝藏据说数量惊人,但能否取得,却看天意如何了。各位都在这里等候,无论见到什么,都不可鲁莽行事。何都护,这就交给你了。”何大广躬身得令。莫之扬道:“秦参军,你和我去。”秦谢见小师叔点到自己,喜道:“是!”跃下马来,跟着上山。
侏儒山藏在崇山峻岭之中,多亏有以前的路标,两人施展轻功,足足行了一个时辰,忽见一座山峰云雾缭绕,林木葱茏,莫之扬道:“那就是了。”秦谢道:“神勇将军,就是那里么?”这次乔装出行,秦谢扮的是一名趟子手,莫之扬扮的是专收银子的鸣锣先生,耍把戏用的家什都别在腰上。莫之扬不由笑道:“我这模样像神勇将军么?秦谢,咱俩以后再用不着这么客气。”说话之间,两人已上了侏儒山。侏儒山虽住了曲家庄一班矮人,山峰却不仅不“侏儒”,反是很挺拔,莫之扬拿出“西石”对照,果然丝毫不错,想起安昭来,不由自语道:“她怎么偏偏这么聪明?”
两人又攀上近二里,已置身云雾之中。秦谢赞道:“好一处仙山!”莫之扬正要作答,忽听树枝晃动,两道矮小的人影从一棵古松上跃下,奔上山去。秦谢惊道:“小师叔,我看见两个侏儒!”莫之扬笑道:“不一会儿你就能看到更多了。”他已认出那两人,叫道:“曲五五,曲四六,是我!”那两个矮子停步转身,狠狠瞪他一眼,返身又跑。山上树木茂密,两人不一会就失去踪影。
莫之扬怅然若失,喃喃道:“他们恨我。”秦谢瞧他神情,不敢询问。莫之扬道:“秦谢兄,我得罪过这山上的朋友,可要取得宝藏,不见他们万万不行。待会儿若是他们辱骂我们,你可千万要忍气吞声。”秦谢连声答应。
两人发足向曲五五、曲四六追去。曲家二人哪能跑过他们,眼见越追越近,大声道:“庄主,庄主,那个姓莫的来啦!”二人个头不高,嗓门却老大,声音远远送出。一跑一追之间,各人已先后登上峰顶。见山峰之上二三十间石屋还是老样子,凉棚下曲家庄男女老少正围在一起劳作。有的舂米,有的搓麻,见莫之扬、秦谢上来,全都停下手中活计,几十名青壮侏儒抄起钢叉、哨棒来,冷冷不语。秦谢几时见过这么多侏儒,张大了嘴,竟一时不能合拢。
曲五五径奔到二四夫人跟前,气喘吁吁禀道:“庄主,我和四六叔在乌桕沟那里套兔子,看见那个姓莫的带了另一个大怪物上……上山来啦……”说到这里,回头一看,见莫之扬二人已站在身后,便停了话头,也抄起一柄钢叉。莫之扬心想:“原来二四夫人已当了庄主。”想起她骑在马上颠三倒四的事来,不由莞尔,上前行礼道:“晚生有礼了。二四夫人原来已当了庄主,真是可喜可贺。”二四夫人小拐杖在地上一顿,冷冷道:“哼,曲家庄以仙客待你,你却怎样对待我们的?你还有脸到这里来!”
莫之扬叹口气,赔笑道:“晚生纵有错处,可是都是因事赶事,二四夫人想必也是知道。一六庄主呢,怎没有见到?”
二四夫人冷笑道:“曲家庄的事,不用别人管。来人哪,把这两个怪物给我赶下山去!”她一声令下,曲四六等一班精壮侏儒持叉上前,向莫之扬、秦谢逼来。不过他们见过莫之扬的本事,明着是撵人,实则更怕激怒他,是以小心翼翼,谁也不敢上前过快。二四夫人冷笑道:“要脸的,就不要来欺负我们这些矮子!”
秦谢见这了这阵势,当真头大如斗,暗道:“小师叔怎么得罪了这些侏儒?看样子得罪得还不轻!”
莫之扬高声道:“二四夫人,请容晚生慢慢说明!”二四夫人小身板挺得笔直,小短脖梗得老硬,喝道:“你非要逼矮子们动手是不是?”莫之扬急道:“二四夫人,请听我说!”二四夫人喝道:“三十儿、四六、五五,你们有什么好怕?最多让他杀了就是。给我上!”庄主督促之下,曲四六、曲五五等一班人壮起胆子,冲上前来。曲五二以前曾盗过莫之扬与安昭的马,极为机智,他知莫之扬武功高明,不敢招惹,一叉向秦谢小腹刺去。秦谢虽谨记小师叔的告诫,但知此时不“轻举妄动”就会完蛋,后退一步,抬脚踏住曲五二钢叉。曲五二用力回夺,却哪里能动得分毫?曲五五与他是同母所生,见哥哥力怯,怒喝一声,挥叉刺向秦谢右胁。秦谢“呛啷”拔出剑来,一招“秦琼卖马”,砍断曲五五叉柄,回剑削向他右臂。莫之扬喝道:“不要伤他!”秦谢硬生生收回长剑,松了左脚。曲五二拽回钢叉,叫道:“他们不敢伤咱们,上啊!”众侏儒皆鼓噪,刀棒钢叉齐上。莫之扬有混元天衣功护体,不怕挨几下叉棒,可苦了秦谢,只能自保不能伤人,顿时给众侏儒闹了个手忙脚乱。莫之扬臂挡脚踢,为秦谢架开不少兵器,但众侏儒已知无受伤丧命之忧,轮番攻上。莫之扬叫道:“二四夫人,快教他们住手!”二四夫人笑道:“你们快快滚下山去,他们自然就停手啦。”莫之扬无可奈何,苦笑道:“既如此,便得罪了!”运功于臂,施出一路擒拿手。这擒拿手是他从班训师处学得,本极为普通,可由他使出,那是何等威力?莫说是曲家庄一班侏儒,便是武林好手,也招架不住,只听“劈里啪啦”一连串响动,曲家庄青壮侏儒的兵器都给他夺下,扔了一地。
曲家庄众人给他镇住,一时俱都无语,只一双双小眼睛中闪动着又是仇恨又是恐惧的光芒。莫之扬看得清楚,不禁心下隐隐作痛,喝道:“曲家庄众位朋友,迫不得已,万望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