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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芷娇惨呼一声,知道小难儿再也不能幸免,眼前一黑。忽听“嗖”的一声,一支短箭击中剑身,盛君良拿捏不住,长剑掉落,插入齐芷娇身侧的积雪之中。齐芷娇喜出望外,一把抢过剑去,反手一挥,插入盛君良心窝。盛君良脸上的神情古怪到了极点,慢慢低下头看看心窝上的剑,道:“表妹,你真的会杀我?其实我只不过是要杀你的小贱种!我怎舍得杀你?”齐芷娇望着他独目中闪出的异样的光彩,吓得“啊啊”大叫,抱着孩子连滚带爬出七八步,回过头来,但见盛君良慢慢倒在雪中。
肖不凡、靳红玉忽见起这般变化,向射箭的方向望了一眼,见一对青年男女顺着山坡跑来,脚下一点,便近了十丈。百草和尚、齐芷娇大喜道:“莫公子,安姑娘!”肖不凡、靳红玉大惊,跃开几步。莫之扬、安昭已到了近前,将百草和尚、齐芷娇扶起。齐芷娇见安昭身上背了一具精巧的小角弓,谢道:“若非安姑娘相救,我母子今日就要死在表……那人之手了!”
安昭道:“齐姐姐千万莫要客气,若非为我二人,大师、姐姐焉有如此麻烦?”
百草和尚见二人气定神足,知独创医疗法门“煮骨疗毒”大功告成,松了一口气,骂道:“好不懂事的浑小子,你二人方才去了哪里?害得我老不死的差点儿伸腿完蛋!”莫之扬行礼道:“肖伯伯将我二人藏在柴禾堆中,我二人收功完毕,急忙赶来。大师恩德,小的没齿难忘。”两人又向肖不落见礼,安昭问道:“肖伯伯,你怎知我们遇到危险?”
肖不落道:“柳公子、莫公子,此事说来话长,待小的料理完家事,慢慢再说不迟。”转头对肖不凡道:“畜生,来,现下咱们的账该算一算了。”肖不凡自知不是他们的对手,眼睛一转,干笑道:“大哥,改日再说如何?”后退两步,转身便跑。靳红玉喊道:“肖护法!”跟着逃去。他二人轻功了得,眨眼已掠出二三十丈。肖不落喝道:“哪里走!”追将过去。莫之扬怕他落单吃肖不凡、靳红玉的亏,跟着追去。
四人的轻身功夫都是一等一的,在雪地上两前两后追赶,不一会儿就消失了身影。雪地上只留下四道淡淡的足迹。百草和尚、齐芷娇、安昭回到木屋之中,百草和尚给安昭搭了脉,确信身上掌毒消弭得一干二净。三人说起方才的经历,又是后怕,又是庆幸。等了半个多时辰,不见莫之扬、肖不落返回,但知二人功夫了得,倒也并不担心。
齐芷娇心神不宁,请安昭替她抱一会孩子,出了屋去。百草和尚骂道:“那种畜生,正该让他曝尸荒野,这笨丫头看起来蛮聪明,实则真是愚笨到家了。啊呸!”安昭也知齐芷娇是去收殓盛君良的尸身,轻叹一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过了好久,见齐芷娇转回,双眼红肿,显是大哭了一场。百草和尚自言自语骂了一通桌子、椅子、盘子、锅子。齐芷娇假装不知,收拾灶具,生火煮饭,安昭望着她操持家务的身影,拍着小难儿,看着那孩子一张略带病容的小脸,鼻子一酸,想说句安慰齐芷娇的话,却又觉得说什么也不合适,悄悄抹去眼泪。
三人煮好饭,又等了约半个时辰,还不见莫之扬、肖不落返回。齐芷娇道:“义父,你老人家先吃饭罢,吃了饭好早点休息。我与安姑娘在这里等莫公子他们。”百草和尚道:“我给莫小娃儿治好了老婆,他臭小子不知快快回来付账,我非等他不可。”三人枯坐半晌,小难儿忽然醒来,齐芷娇给他换了尿布,喂了奶,慢慢又睡着。忽然之间,听得脚步之声,三人一同站起,开门处进来两个人,正是肖不落、莫之扬。但见两人衣衫破烂,面颊、身上还有几处血迹,一看便是经了一场恶战。安昭问道:“你们追上他们了么?”
莫之扬摇头道:“没有。那两人轻功不在我和肖伯伯之下,下山之后我们又跟了三四十里,眼看快要追上了,却忽然听得一通鼓响,喊声震天,昭儿,你猜怎的?”齐芷娇吃惊道:“莫非三圣教埋伏了人马?”莫之扬摇头道:“不是。”百草和尚道:“难道是盗伙要打劫你们?”莫之扬摇头道:“也不是。”百草和尚瞪眼道:“那是什么?”
莫之扬接过齐芷娇递来的一碗水,捧给肖不落,自己接过另一碗,仰脖喝干,这才道:“原来是叛军跟官兵作战来着。我与肖伯伯一愣神,肖不凡、靳红玉已失去踪影。我二人就藏到一棵树上看两军打仗。叛军中有一个将军,昭儿,你猜是谁?”
安昭脸色煞白,哑着嗓子道:“是我二哥安庆绪么?”莫之扬点头道:“不错,正是那个……叛军人数众多,又个个骁勇善战,打了一会,官兵便抵挡不住,向绥德撤退。我与肖伯伯一合计,当即也跟了过去。可恨那城中守将胆小得要命,不待官兵撤完,下令吊起吊桥。剩下的官兵进不了城,不到一刻功夫,就被追到的叛军杀伤殆尽。”
百草和尚骂道:“那老糊涂皇帝,不听世人劝说,直待养虎成患,真是可恨可恶!”他说话直接,安昭似是遭了一记重拳,饶她智计无穷,出口成章,此时也不知怎样接百草和尚之言了。
齐芷娇与安昭一见如故,明白她的尴尬,当即道:“莫兄弟,肖前辈,一边吃饭一边说么,饭都凉了呢。”摆好碗筷,端上菜、饭,众人移坐到饭桌之前,说起今日之事,众人这才知肖不落自从与莫、安二人分手,便四处找寻肖不凡形踪。他找到肖不凡之后,一直没机会动手,便悄悄尾随。说来也巧,靳红玉、肖不凡、盛君良合计上山对付莫之扬,恰被他听到。肖不落经验老到,先赶上山来,将莫、安二人藏于柴草堆中,再使“调虎离山”之法,引三圣教三人下山。
吃了几口,安昭问道:“七哥,后来呢?”莫之扬道:“什么后来?”安昭道:“绥德被攻破了么?”
莫之扬放下筷子,道:“叛军有备而来,你二哥一声令下,很快搭起一座浮桥,叛军抢着过了护城河,搭上云梯,有的用飞虎爪攀越城墙,守军大扔擂木滚石,叛军向上射箭,死人真是不计其数。不一会儿叛军攻破城楼,杀进城中,我与肖伯伯顺着城墙也进了城中,但见街头巷尾,双方兵丁到处在打仗。打了一会,忽然叛军大声喊话,说什么城中守备将军已经跑了,叛军士气大增,守兵纷纷投降。前后总共不过半个时辰,整座城中的守军再无一人抵抗。叛军到了城中,四处抢掠,百姓不堪忍受,结果又打了起来。我与肖伯伯看得忍不住,出手杀了几十个叛军,可叛军实在太多,我二人之力能有何用?眼见抵挡不住,我二人便进了街巷。你二哥率人追来,昭儿,他终于认出我这个妹夫,破口大骂。我气得冲上前去,捅翻十几个卫兵,将你二哥制住。他当日抢了我的《两仪心经》,又给我夺了回来。”百草和尚击桌赞道:“‘两仪心经’传人果然不凡!”齐芷娇给他使个眼色,百草和尚瞪眼道:“你没听莫公子说么,叛军攻进城中,无非是烧杀抢掠,欺凌百姓。安禄山祸害人间,不得好死!”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惊,各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安昭放下碗筷,慢慢吐了口气,点头道:“百草大师说得不错。大师骂我爹爹,没有顾忌我,足见大师光明磊落。天下黎民,哪一个不恨我爹爹?”她如此镇定,倒出乎百草和尚的意料,百草和尚竖起大拇指,道:“好人物!老不死的很是佩服!”安昭苦笑道:“大师谬奖了。其实小女子心乱如麻,恨不能粉身碎骨以使爹爹回心转意,只是哪里能够?”
莫之扬叹道:“昭儿,我与肖伯伯出了城,见四野之中,逃出不少百姓。可叛军太过狠辣,一拨拨追杀,年纪轻些的媳妇、姑娘被他们抢去,老弱病残全给杀了。我与肖伯伯一路又杀了二十几个叛军,引得叛军大批追来。我们周旋到天黑,这才赶回来。怕给他们发觉了这个地方。”
肖不落停下筷子,一边叹气,一边摇头。众人想想世道从此难得太平,均是忧心如焚。安昭再也吃不下饭,怕别人跟着不痛快,勉强吃了小半碗,放下碗筷,来到灶房之中,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下来。莫之扬跟进灶房,拍拍她肩膀,在她身边坐下。安昭转过头,道:“七哥,我爹爹为什么非要弄得天怒人怨还执迷不悟?”莫之扬叹道:“昭儿,当皇帝的最忌别人造反,造反的是要么不干,一干就没有退路。他无法悔悟了。不过,以前我师父也说过许多国家兴衰的道理,像他这样子,本来就不得人心,恐怕难以支撑下去。”两人叹息良久,当夜分头安寝。莫之扬哪里睡得着?千庆幸万庆幸安昭所中掌毒再无挂碍,可未来怎样,谁能知晓?不由暗叹道:“世道如此,便是想找一处地方好好活人,也不能够。”
第二日,莫之扬、安昭、肖不落向百草和尚辞行。百草和尚迟疑良久,道:“莫小娃儿,你现下贵为帮主,身怀绝世武功,老不死的要求你一事。”莫之扬拜道:“大师恩重如山,但有所命,无不遵从。”百草和尚让齐芷娇抱出小难儿来,道:“我这个孙儿,自小便是苦命的。老不死的想他将来最好有一身好本事,才没有人敢欺负。跟我学些药药草草的玩艺儿,能有多大出息?老不死的想让他拜个师,只好老着脸皮求你了。”齐芷娇红着脸道:“义父,小难儿还小,莫兄弟身为一帮之主,事务繁忙,哪能给他添这些麻烦?”百草和尚瞪眼道:“老不死的连这一点脸面也没有么?”
莫之扬从未想过要收徒,见百草和尚、齐芷娇如此,已心领神会,当下道:“我与冯大哥、齐姐姐缘份不浅,若不嫌这孩子遇师不明,我就收他为徒了。”百草和尚、齐芷娇大喜,百草和尚道:“莫帮主,你徒弟还小,不会行拜师之礼,这几个头还是由我老不死的代磕罢了。”当下便真要磕头。莫之扬慌忙拜倒,笑道:“您老人家不是要折煞我了么?怎的称我莫帮主,不叫我莫小娃儿了?”百草和尚一本正经地道:“我是替孙儿抬举师父。”众人一齐大笑。百草和尚、莫之扬一起站起。莫之扬想了一想,摘下“汲水剑”剑穗,道:“可惜我身无长物,这束剑穗,权作见面之礼。”齐芷娇替孩子收下,拴在孩子襁褓上。小难儿眼睛骨碌碌转动,忽然放声大哭,众人更是大笑。
莫之扬道:“我徒冯难归听了:你师莫之扬师从秦帮主、百草大师学艺成人,今日开山收你做大徒弟,待你五岁之时,正式传授武艺。”齐芷娇再三道谢,心想亡夫在天之灵也必安慰,不由喜极而泣。莫之扬与安昭向百草和尚拜别,和肖不落下山而去。
三人下了山,少不得说起昨日遇到之事,觉得三圣教行事一向成群结队,这次教主夫人居然只带了一个护法、一个堂主出来,落得铩羽而归,也真是奇事一件。肖不落道:“我得了那畜生的行踪已近半年,他身旁却一向少不了三圣教门徒,因此没有机会下手。昨日本以为可以了却恩怨,谁知那畜生见没便宜可赚,竟逃之夭夭。据说辛一羞武功冠绝天下,只有太原公秦老爷子是他的克星。教主夫人却不中用,未免出人意料。”
莫之扬想起三圣教那“孔孟一家”的魔咒,沉吟道:“肖伯伯,晚辈数次与三圣教遭遇,觉得三圣教徒擅长群战,更有些古怪法门。”接着探问肖不落与肖不凡何以结怨。肖不落叹道:“这是我肖家家门不幸,以至出此忤逆之子。说出来,徒污莫公子、柳公子清白之耳。”二人见他不愿提,也就不多问。
三人都是高手,道上虽乱,却不致有事。只是沿途村镇、城池多遭战争破坏,处处见叛军骄横,饥民号啕,令人心怀难畅。他们不知,安禄山自范阳起兵,一路飙进,势如破竹,黄河以北所经州县,都是望风瓦解,太守、县令有的开门出迎,有的弃城逃蹿,叛军未遇任何劲敌,师旅直指长安。唐明皇这才知道厉害,召集大臣们商议对策随派特进(官名)毕思琛到洛阳、金吾将军程千里到河东招募兵丁抗敌。
安禄山认为大唐根基分为两条:一为长安及附近要津,另一为洛阳区域。当下兵分两路,用三分之一兵力牵制潼关以外官兵,另外一支劲旅强渡黄河,直取洛阳。天宝四载大年三十,叛军伐木搭建浮桥,当夜天气骤冷,第二日也就是大年初一,浮桥竟被河水冻住,成了一座实桥,如此一来,运载能力大大提高,叛军顺利渡过黄河,只用了三日,就攻陷洛阳。
安禄山此人好大喜功,却目光短浅,一面指挥叛军屠杀其它地区的百姓,一面大施移民政策,因此,四方百姓不少迁移到他的大本营——平卢、范阳一带。
莫之扬、安昭不愿生事,悄然行路,随难民向范阳进发。一路上与难民攀谈,不少人都愤慨明皇昏庸,杨妃红颜祸水,直比妲己、褒姒。奸相杨国忠平庸,德行卑劣,国家有今日之祸,倒并非安禄山一人之祸。不断听说叛军胜利的消息,三人不由疑惑,莫非大唐真的气数已尽,李姓江山从此易手?又听说安禄山亲自督师作战,乘坐铁车,与唐军将军高仙芝、封常清等人会战大捷等等。
行非一日,这日进入范阳地界。肖不落道:“肖某卑陋之人,此生能与二位结识,真是三生有幸。只是人生相识,终有一别,肖某要与二位告辞了。”莫之扬、安昭很是意外,道:“肖伯伯要去哪里?”肖不落道:“我家门之事至今未清,那孽畜一日不除,我就一日寝食难安。何况二位公子如今武艺高强,已不必肖某担扰。但愿两位喜结秦晋之好时,肖某能讨杯喜酒吃。”莫、安二人再三挽留,肖不落婉言相谢。安昭随身携带有笔墨纸砚,当即写了首《范阳别赠肖前辈》:
江湖零丁客,尘世独行人。
怀璧几时遇?千里忧孤魂。
断垣驻目远,残柳颜色深。
此去多歧路,相逢靖乾坤。
肖不落粗解诗文,看出赠诗中情义深沉,再谢之下小心装好,与二人挥泪相别,踽踽而去。莫之扬、安昭目送他远去,想起此人一身武艺惊世骇俗,却一生孤苦,感时伤世,暗暗叹息。
二人寻一处略作装束,安昭仍作男子打扮,来到范阳城门。但见城墙上旌旗猎猎,旗上均是一个大大的“安”字。城上守军铠甲鲜明,检查进出百姓。安昭自小在城中长大,莫之扬亦在此羁留五年之久,如今范阳城已非大唐国土,二人不免感叹。
二人随行人挨到城关前,守城军士上前盘查,安昭熟知当地土话,应答几句,守城兵士挥挥手,道:“过去罢!”二人进了城中,但见人群熙熙攘攘,似比平日更为繁华,与沿途所见大不相同。莫之扬心想:“安禄山造反之意由来已久,范阳百姓早已无江山姓李的念头。”
时近中午,莫之扬、安昭腹中饥饿,当下到了一家饭馆,莫之扬走在前面,顺手在饭馆墙壁上画了两个三角形,大三角套着小三角,进了馆中。安昭要了两碗碎肠汤、两斤热羊肉、五张小烙饼,选了靠墙角的一张桌子坐下。稍顷,小二将汤、饼送到,二人慢慢进食。
这小店生意不错,七张桌子不一会就坐得满满当当。最后进来一拨人是三个大汉,径直来到莫、安二人桌前,其中一个绿袍汉子道:“两位客官,在下能否与两位共桌?”莫之扬看清三人,不由大喜,原来正是兴光门门主贝如加及两名帮众,连忙站起,请三人同坐。
贝如加对两名同行者悄声讲了莫之扬名姓,那两人大惊,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