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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焦急,忽听上官楚慧道:“相公,过来,过来!”莫之扬奔过去,见上官楚慧在屋顶上揭开一个大洞,道:“娘子,怎的?”上官楚慧道:“走一步算一步,下去再说!”莫之扬略一踌躇,道:“好,反正是个死!”挽住上官楚慧腰间,跃了下去。他想这屋子高六丈多,直直落下去怕要摔伤,因此一落下立即横击一掌,借掌风反弹之力斜移五尺,反手一探,摸到墙壁,使出两仪心经中的吸力,贴身在墙上,如此一来,下降之势顿减。上官楚慧未料他的武功竟然精深到如此地步,嘿嘿笑道:“好个傻相公!”莫之扬见她身处险境,仍如此乐观,暗道:“她实在是对我一片深情,便是陪我死了,也是欢喜之极。”
忽然脚下一实,踏在地面之上,不由脱口道:“怎么这样矮?”上官楚慧笑道:“你盼望有多深?莫非要抱我跳到阿鼻地狱去不成?”
莫之扬正要说话,却听脚底下有人高声道:“贼人弄破了屋顶,请岐王先行避一避,待小的们擒住了贼人,再请岐王回殿!”上官楚慧道:“妈妈的,原来这底下还有一层。”听一人骂道:“什么贼人不贼人的?你们全是脓包!还不快滚出去!”此人声音虚浮,一听便知元气不足,许多女人的惊呼声、嘻笑声混在中间,莫之扬动了好奇之心,瞧见十几步外似有一道缝隙,底下的光透了过来,忙走过去掰开几分,往下一看,不由得面红耳赤。
上官楚慧觉得有异,低声道:“怎的?”忍着疼痛挪过来。莫之扬横过身子挡住她,低声道:“不好看的。”上官楚慧道:“我偏要看。”用力一扳他肩头,另一只手去推窗叶,不料她使劲过大,整扇窗叶给推裂,急忙伸手去抓,人却从那窗洞中直落下去。莫之扬大惊,一把拉住她足踝,没想到让她一带,两人同时跌了下去,先是落进一道帐幔之中,跟着跌进一张柔软的大床上。在房中众人的惊呼声中,莫之扬翻身而起,瞧准房中惟一的男人,伸手扣住他颈喉,道:“要命的别动,我一发劲就要了你的命!”右掌在旁边一只枣木案上一拍,枣木案应声裂成几片。那男人吓得面如土色,连道:“我不动!我不动!”
上官楚慧这时终于看明白房中景象,啐道:“难怪你说不好看的,果然是很不好看,特别不好看!”
原来房中装饰得富丽堂皇,中央一张大床足有两丈长、丈半宽,床上围坐着二十几个艳丽女子,都半裸着身子,此时吓得瑟瑟发抖。上官楚慧望望那个半老男子,冷笑道:“你就是岐王么?怎么有这么多的奶娘?”
这人乃是明皇的亲四弟,叫李隆范,端的荒淫出奇。据说有一特殊嗜好,便是每到冬天,他的手脚发冷,但不去烤火,偏将手脚塞进美女怀中取暖,史称“肉锦”。李隆范现下却早已吓得全身筛糠了,结结巴巴道:“我……我便……便是岐……岐王,回、回女侠,这些女子不是我……我的奶娘。”
上官楚慧骂道:“呸,不是你奶娘干么像奶妈子一样给你……”她虽性情泼辣,但终究是个姑娘,“喂奶”二字不易出口。李隆范辩道:“这些女子都是本王的妾婢,心甘情愿为本王暖手,请女侠明、明鉴。”上官楚慧冷笑道:“心甘情愿!嘿嘿,心甘情愿?你又老又丑,她们会心甘情愿让你……让你,真是放屁!”冷不丁抓住一个美女的胳膊,那女子吓得高声尖叫,上官楚慧问道:“你是心甘情愿的么?”那美女望望岐王,点点头。上官楚慧骂道:“真个你娘!”又连问数女,均答“心甘情愿”,愈发气得要命,狠狠两个耳光抽在李隆范脸上,骂道:“帝王之家,个个该杀!”李隆范一张瘦脸登时肿起老高。
忽听门外有人道:“岐王!岐王!”侍卫们大声拍门。一名美姬反应极快,冲到门边,正要开门,上官楚慧已一瘸一拐追到,举刀便要砍。莫之扬道:“娘子,你回到我这里来,让他们进来罢!”上官楚慧跃回大床之上,端刀坐于莫之扬身旁。屋门开处,拥进十几名带刀侍卫,看一眼房中情景,一齐跪下,道:“惊扰岐王啦,死罪死罪!”原来莫之扬坐于李隆范身后,他们触目之处除了岐王便是半裸宫姬,不敢细看,还不知刺客就在这里。
那开门的美姬道:“坏人……坏人……”指一指李隆范身后,众侍卫这才醒回神来,纷纷叫嚷。
莫之扬冷冷道:“都退出去,谁敢上前一步,我就捏断这人的喉咙,快叫李璘来见我!”手上稍一加力,李隆范似被开水烫了般地大声叫痛,道:“听大侠的话,快去叫永王来!”
李璘胸口中了莫之扬一掌,虽然又闷又痛,听侍卫来报,忙奔进去。看一看房中情形,拜道:“叔王受惊了,侄儿不赦之罪!”岐王颤声道:“免礼免礼!这位大侠,永王来啦,你有什么话快与他讲罢。只是先要放开我,我脖子都快断了!”李璘心中暗暗上火:“岐王身为王爷,却如此没有骨气,居然称刺客为大侠!”
莫之扬笑道:“掌令使,安昭在哪里?”
李璘站起身来,负手踱了两步,斜目停在莫之扬脸上,叹口气道:“莫公子年纪轻轻,武功出神入化,真令本王大开眼界。只是本王有个疑问:如此清明世界,阁下不为朝廷出力,以谋功名富贵,反而到宫中行刺,真乃糊涂之极!”
莫之扬哈哈大笑,道:“永王才令在下大开眼界。操琴之手可以赠银,吟诗之唇又可以妄言。”李璘摇头不语。莫之扬又道:“告诉王爷知道,在下命贱之人,蒙朝廷恩赐,至今活人十九载,讨饭十一年加坐牢四年,想效忠皇上,哪里有这种福分?李璘,你休想欺哄我,限你一刻之内将安昭带来,否则,你这叔王就别想活了!”
他心中激动,手上自然透出内力,可怜岐王李隆范老棉花套子般的身体,吃之不消,道:“璘儿,谁是安昭?把他带来就是了!”李璘道:“叔王,侄儿哪里知道谁是安昭?若能带来,早就带来啦。”莫之扬道:“掌令使,你欺哄谁来?安昭若是不在你手上,你叔王也就不在我手上!今日我认死了这桩事,你再不快去,后悔莫及!”
李璘犹豫不定,眼光闪闪。上官楚慧道:“相公,安昭是谁?是男是女?”莫之扬低声道:“你见了就知道了。”上官楚慧想了一想,道:“是不是你这几年结交的姑娘?”莫之扬瞪她一眼,道:“你先莫问这么多成么?”这一来,上官楚慧便证实了猜想,提高声音道:“到底是不是?”
忽听人声起处,一名丰神气足的老者走进厅中,旁边一个丰美异常的女子挽着他的胳膊,周围簇拥着二十几个侍卫。众人一齐道:“吾皇万岁万万岁!”莫之扬、上官楚慧大惊,觉得明皇一眼扫过来,犹如两道利刃刺到,不自觉地将目光转开去不敢看他。岐王带着哭腔道:“皇兄救我!”李璘上前道:“禀父皇,此处危险,请父皇移驾。”
唐明皇摆一摆手,道:“四弟,贼人伤了你么?”
岐王道:“没有伤我,不过,这人功夫好得很,他只要一发力,你就再也没有四弟了!”
明皇点点头,对莫之扬、上官楚慧道:“你们二人是什么来头,为何要到宫中行刺,想让朕给什么?”
莫之扬定一定神,朗声道:“小的闯进宫中,并非为行刺,只不过要找一个人而已。请皇上将此人交还小的,小的绝不伤岐王。”
明皇一怔,微笑道:“好一位勇猛之士。已有四五十年啦,无人敢在朕面前如此言语。你要的人是钦犯么?”
岐王抢着道:“他要的人叫安昭,在永王那里。”明皇满目疑色,看着李璘,道:“璘儿,安昭是谁?”
李璘沉吟道:“这……禀父皇,安昭乃骠骑大将军安禄山之女。”莫之扬道:“不错,我要的正是她,快把她带来!否则,小的一条贱命,换岐王一条富贵之命,也不算亏本买卖。”
唐明皇笑道:“壮士,安昭可与你有仇?”
莫之扬笑道:“我们情投意合,怎会有仇?”明皇点头道:“璘儿,那安昭是不是在你那儿?快去带来见这位壮士罢。”
李璘躇踌片刻,忽然跪倒禀道:“父皇,安禄山重权在握,朝野内外都道此人必反。璘儿为大唐社稷着想,将安禄山之女安昭羁留在殿中,实为牵制安氏,请父皇三思!”
莫之扬见李璘终于承认安昭在他手中,担心方落,忧心又起。上官楚慧本一直盯着杨贵妃,心中羡叹人间竟真有如此美貌之人,听莫之扬说什么“情投意合”这才收回心神,越想越气,她练四象宝经日久,阴气过重,忽觉天旋地转,身不由己栽下床去。莫之扬大惊,呼道:“娘子!”却见人影一闪,李璘已将上官楚慧命脉扣住,冷冷道:“莫公子,一人换一人,你快放了岐王,我便放了你娘子!”莫之扬好生为难,一刹那觉得头上压了一块巨石,当真不知怎样才好。
上官楚慧醒过来,思前想后,觉得万念俱灰,蓦见莫之扬双目之中满是苦痛之意,不由得长叹一声,凄然道:“相公,你不要管我啦,但愿来生别让咱们再相见!”莫之扬再也忍不住流下泪来,摇头道:“不……不……娘子,我……”上官楚慧叹道:“我生得丑,脾气又不好,你怎会喜欢我?我逼你又有何用?相公,我还没傻到家。”
莫之扬心如刀绞,手上一加劲,岐王随之呼痛,唐明皇心疼岐王,双手一抖,道:“四弟!”莫之扬森然道:“好,这是我运数不济,怪不得旁人。永王,我想拿两条命换你两条命,不知意下如何?”
李璘愕然道:“什么两条命换两条命?”
莫之扬凛然道:“我一条命加上岐王一条命,换安昭和上官姑娘两条命,成不成?”
李璘笑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你武功高强,到时一走了之,我从哪里拿你的性命去?”
莫之扬道:“你将安昭带来,然后放她二人出去,小的定当以死抵账。”
唐明皇见岐王数度呼叫,再也忍不住,怒道:“璘儿,别人纵是千万条性命,能抵你叔王一条命么?还不快去!”李璘垂首道:“是。”将上官楚慧推给几名侍卫,出了厅门。
莫之扬见唐明皇已在侧壁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来,杨贵妃侍立一旁,不由得心潮起伏:“这便是大唐国君了。他总有七十余岁了,这一生当中不知享了多少荣华富贵;都说我大唐是泱泱大邦,为何父亲得病无钱医治而死,梅伯伯给三圣教杀死,范阳地带的百姓常有饿死?他看舞马之时可曾知道似我等贫苦之人是如何活的么?”
觉得人世间有许多事难以想明白,正自烦恼时,门厅响动,灯光忽闪,走进三个人来。当先一人是永王李璘,冷冷道:“莫公子,安昭在此,放了我叔王!”他身后闪出一个女子,向莫之扬走上一步,定定望着他,道:“七哥!”莫之扬哑声道:“昭儿!”安昭又上前在岐王大床之前站定。岐王虽然被制,但双目仍然精光一炽,暗赞道:“安禄山肥胖愚庸的一个家伙,却能生出这样一个女儿!”
其实安昭这些时日来身心倍受煎熬,加之“阴罗搜魂掌”之毒发作,已将她一个玉肌丰神之人折磨得形容憔悴。莫之扬心中一颤,扭头对明皇说道:“小人斗胆要请皇上备上一辆好车,并请岐王陪我等三人离开。小人将两位姑娘安顿好,决意回来受死!”
唐明皇岂不担心他一走了之,但当决之际,又不能惹他发作,微笑道:“足下倒是一位义士。安禄山很有福分,能得你这样一个贤婿。朕亦非不恤人情之人,想来足下若非万不得已,绝不会出此下策。好,朕许你三人出京,你也不必回来领死。我大唐威被四海,德昭日月,岂会连一名义勇之士都不能容么?”
杨贵妃笑道:“皇上见你为意中人甘冒九死一生,也暗自赞许哪。”莫之扬微微一笑,道:“多谢皇上,多谢娘娘。”扣住岐王腕上命门,对上官楚慧、安昭道:“我们走罢。”侍卫见皇上眼色行事,将上官楚慧放开,未料她径往那张大床上坐下,冷笑道:“莫之扬,你们两人走便是了,管我做什么?皇帝老儿,想你也还记得,我上官家全死在你手中,今日上官家最后一个人也在这里了,取我的性命罢!”
唐明皇听了,大起疑惑之心,道:“姑娘是上官家的人么?”
上官楚慧傲然道:“不错,我姑奶奶是上官婉儿,我妈是她侄女,叫上官云霞,我叫上官楚慧。我家的仇恨,是再也不能报啦,你最好快些杀了我,反正我在这世上只有烦恼,没有一丁点快乐的时候。”
唐明皇叹道:“姑娘年纪轻轻,却有如此胆量,难能可贵。上官婉儿协从韦武逆贼意欲倾覆大唐河山,朕若不除去彼等,李氏江山就要易姓,百姓就要遭到涂炭。上官婉儿文武全才,实在是一位难得的女杰,可惜误入歧途。朕纵有饶恕之心,也难逆天下之意。彼时已有近五十年矣,朕几乎忘了。”喟然叹息一声。
上官楚慧本是桀骜难驯之人,却不知怎的给唐明皇说得心悦诚服,怅然道:“你不杀我么?”明皇回过神来,捋须笑道:“朕彼时不杀上官婉儿,天下臣子会笑朕有项羽妇人之仁;朕今日杀了上官姑娘,天下臣子便会笑朕有曹操奸雄之忍。你们快些去罢。岐王身骨不坚,还望快些放还。”上官楚慧呆了半晌,拔足便向外走去。
安昭急道:“上官姐姐!”莫之扬道:“娘子,等一等!”上官楚慧霍然转身,两道目光有如冰刃,冷冷道:“莫之扬,你既有了这个相好,还称什么娘子?咱俩从此恩断义绝,但愿天大地大,我与你们再无相见之时!”跺一跺脚,一瘸一拐出了厅门。明皇叹道:“好生送她出宫。”四名侍卫跟了出去。
莫之扬望着厅门,怅然若失,道:“昭儿,我们也走罢。”安昭道:“七哥,你稍候片刻。”走到明皇、杨妃面前,拜道:“罪女安昭叩见皇上、娘娘。”唐明皇道:“快快请起。你何来自称罪女?你父是朕的骠骑大将军,朕的江山稳固,你父之功不在少数。朕若是早知你已在宫中,定会早日召见,差几个女官儿陪你在京中好好玩耍几日。永王得罪了你,朕自会责罚。”
安昭不起身,道:“大唐传国玉玺,罪女已托永王转呈。罪女这里有几句话,请皇上万万明鉴:我父身子不好,双目已近失明,再于边疆领兵打仗,恐难当重任,更恐功大难赏,反成社稷之危。请皇上早日差遣大将接我父戍守之职,调我父回京享几年清福,罪女呕心之言,万望皇上圣裁!”唐明皇花白的胡须微微颤动,慢慢点头。安昭拜了三拜,站起身来,挽住莫之扬左臂,道:“七哥,咱们何必劳岐王大驾?”
莫之扬摇摇头道:“昭儿,并非我信不过他们,我是怕万一有什么不对,哪怕有谁伤了你一丁点儿,我都难过得很。”安昭与他相逢,要说的话,何止万语千言,此时听他真情流露,不由得眼圈儿一红,强笑道:“七哥,有道是‘布衣之怒,血溅五步;天子之怒,血流成河。’今日咱们若请岐王陪同出宫,日后走到哪里,都少不了麻烦;若是只有咱俩出去,从此便无牵无挂,是么?”莫之扬想了一会,放了岐王,道:“得罪了。”岐王跌跌撞撞跑在明皇一侧,大叫道:“快与我拿下!”侍卫得令,刀剑出鞘,围上前来,莫之扬握住安昭手掌,惨然笑道:“昭儿,这回你恐怕是错了!”
蓦听唐明皇喝道:“住手!”众侍卫刀剑回鞘,退到一侧。岐王恨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