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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俊笑道:“七弟叫什么名字啊?”莫之扬想了一想,觉得他们以诚相待,便道:“我……小弟姓莫,名叫之扬。”老三卜万金扯着公鸭嗓子道:“十八摸唱得我心里发毛,不料七弟偏偏姓摸。”罗飞、班训师都大笑。班训师道:“有没有外号啊?”莫之扬摇头道:“没有。哦,对了,我……有个人叫我傻相公,傻相公算不算外号啊?”班训师道:“你***算什么相公?不过,再加上一个傻字,却也听了顺耳一些。”单江道:“二弟,你动不动就乱咬人,莫非‘拦路虎’要改叫拦路狗么?”班训师不敢与他顶撞,辩道:“但七弟这外号确也难听了一些。”
单江摸摸胡子,说道:“这外号有何不好?我念过几天书,知道‘傻者,诚也’,换句话说就是老实厚道。何况今后咱们都以七弟相称,什么名字啊、外号啊,统统不要叫了,是不是啊?”
众人一齐道:“正是,大哥。”单江道:“咱们七兄弟排行已定,今日在这里行八拜之礼,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他这话一说完,想想“同年同月同日死”颇不吉利,但众人却都已围过来,一齐跪倒。莫之扬跟着他们拾了几根麦秸插了,对磕了八个头。心想:“我既与他们拜了兄弟,他们就不会再欺负我了。”竟觉得十分欢喜。
忽听牢门又敲的当当作响,那黑而胖的狱卒提了一只木桶,木勺敲在铁栅栏上,叫道:“吃食啦吃食啦!”狱中七人小声骂道:“这畜生!”却不敢与饭过不去,名自从草堆中扒出一个脏乎乎的钵子来,捧到铁门之前。那狱卒给每人扣了一勺糟米饭,骂道:“你们这些王八羔子,倒***享受,老子喂肥了你们,就一个个宰了。”斗鸡眼老五最喜欢斗嘴,笑道:“有一头黑猪长够四指膘了,先宰了他才对。”那黑胖狱卒骂道:“你这厮臭嘴!”挥木勺敲他脑门。老五脑袋一闪,将木勺抓住扣在饭钵上,笑道:“老子骂你你还给老子多盛一勺饭,好孝顺的野儿子。你妈是谁啊?”那狱卒夺回木勺,骂道:“我妈是你奶奶。”老五笑道:“我爷爷又老又丑,还长了酒糟鼻子大麻风,你妈居然肯跟他睡觉,也真难为了她。哈哈!”众囚齐声怪笑,一边各捧着饭钵找墙跟坐下。
老大见莫之扬空着手,冲狱卒道:“长官,这位小兄弟没有饭钵。”那狱卒正在气头上,骂道:“这小王八羔子小小年纪便不学好,饿死算了。”
老大想了一想,忽然道:“长官,我知道你们的头头想问我们什么事,你给这小兄弟拿个饭钵来,盛上饭,我就给你说江湖四宝藏在什么地方。长官立上一功,必会飞黄腾达。”那狱卒喜道:“真的么?你们这些死囚说话,老子如何敢信?”老大道:“你不信便算啦。”那狱卒想了一想,转去寻了一只饭钵,给莫之扬盛了饭,问老大道:“好啦,我给他饭吃了,你快说罢。”老大笑道:“你也不想想,我真知道江湖四宝在哪里,还用在这里坐牢么?你让我说你妈的头么?你这蠢猪!”老三道:“不是说***头,是说***片片!”狱中众人放声大笑,莫之扬也笑得热泪盈眶。胖狱卒见上当,又气又恼,骂道:“好啊,明天你们别想吃饭了,饿死你们这些死囚犯。”一边把牢门敲得啪啪作响。隔壁牢房中忽然有人大喊道:“兄弟们,他们那边开饭了!”于是,甬道中充满了其他犯人的大呼小叫,那狱卒又嚷着“吵什么,这些死囚!吃食啦吃食啦!”提着木桶给别的牢房送饭去了。
老五今日多得了一勺饭,便给众人一人拨了一筷子。莫之扬喉咙疼痛,虽肚子饿得要命,但吃了一半再也张不开嘴,剩下半碗便送给舔碗底儿的黑脸老二,黑脸老二喜出望外,连叫“好七弟”,一边拚命往嘴里扒饭。吃完了饭,有几个到牢门边的便桶里大解小解。大家今日吃得饱了一些,脸上都漾溢着幸福的笑容。黑脸老二道:“七弟,二哥吃了你半碗饭,心里过意不去,教你几手功夫,略表心意如何啊?”
莫之扬浑身疼痛,但见他兴致勃勃,只好道:“二哥愿教,小弟自然想学,只不过怎么好意思学你的武功?”黑脸老二道:“自家兄弟不说这些。”莫之扬站起身来,见大家或倚或坐,都兴致勃勃,也就来了兴致。
黑脸老二道:“你二哥最擅长的是一套‘伏虎神拳’,别人叫我‘拦路虎’,其实***该叫‘拦路打虎’才对。伏虎神拳一套三十七招,一招之中或是三式,或是四式,总共是一百二十二式。来,我教你第一招第一式:‘黑塔束腰’。”脚下一踩,立个马步,两掌慢慢屈握成拳,忽然“啪”的拍一下自己左右胯,开声吐气“嗨!”双拳前伸,成抱钟之式。然后对莫之扬道:“你来试试。”
莫之扬前些日子已跟上官楚慧学了些马步、箭步、冲拳之类的基本功夫,当下依老二之样学了,不过他嗓子疼痛,那一声“嗨”也就不如何响亮。黑脸老二赞道:“哦,是了是了!这‘黑塔束腰’劲由腰发,讲究的是塔基稳如山,塔顶韧如蛇,塔腰挺得住,出拳重如铁。来,第二式‘当头棒喝’。”右臂猛伸由上直掼而下,左臂屈肘向外格去,右拳带动风声“呼”的一下。
莫之扬看这一式并不如何复杂,便也跟着学了。他力气不济,连演两遍,右拳也未带起风声。黑脸老二却道:“好极。七弟硬是块学武的料子。来,这第三式‘野马蹬槽’。”左右拳一收,右脚一抬,“铛啷”一声,“咕咚”一声,“哎哟”一声。原来他忘了自己脚上拴着铁链,右脚踢出牵动左足,登时摔了个跟头,胁下垫在一只饭钵上,疼得滋滋吸气。莫之扬微一踌蹰,也学着他的样子,“铛啷”一声踢腿,“咕咚”一声摔倒,不过他摔倒在草堆上,也就没有跟着“哎哟”一声。这一招一三式他学得都不尽象,不由好懊恼。却听老二“哈哈”大笑,其余众人也笑得前仰后合。老二道:“你果真是个傻相公,二哥那‘野马踏槽’怎会是这样子的?”莫之扬以为自己学得还不尽象,便小声“哎哟”一声,道:“这样对不对?”老二更加哭笑不得,坐起身来,握着脚上铁链,想了一会,道:“七弟,今后我坐着教,你坐着学,咱们只学拳上功夫,不学腿上功夫,成不成?”
老三“金嘴老鸹”道:“妈的二哥,坐着练拳,亏你想得出来。”斗鸡眼老五道:“二哥的‘野马踏槽’成了‘懒驴打滚’,不坐着练拳成吗?”几人争论一会,竟都一致起来,道:“坐着练拳也不错,今后咱们创造出一门‘瘫子神拳’,在武林之中定会大大扬名。”
此事议定,当下便教传“坐拳”。牢中无有乐趣,黑脸老二教的认真,莫之扬学的卖力,不觉十几日过去,一套“坐伏虎神拳”也就教习完毕。斗鸡眼老五开始教“坐地鹰爪功”,快刀小妞拿了木棍教他“坐地刀法”。一晃一个月有余,莫之扬的“坐拳”长进甚速。不知怎的,这些日子总也不见有人提审,众人担心之余,又复宽怀。每日除了吃饭、睡觉、跟狱卒吵架,谈女人唱十八摸,便是教坐拳、学坐拳,各人身上棒疮大都脱落,虽然仍是瘦;但精神都好起来,兄弟间的情谊也渐渐更洽。
这一日半夜,正轮到大鼻子老四借着月光教莫之扬“六合八荒坐地神掌”,老四说道练这掌法需内功催动,而自己的内功心法是向师傅发过誓决不外传的,只教掌式。因此莫之扬的这“坐掌”虽然招式新鲜、花样繁多,老四却说并非真传。莫之扬心想自己已习过一段时间的“四象宝经”,当下以四象宝经顺应掌法,竟能丝丝入扣,胸腹之中十分舒畅。他暗想四哥排行老四,又诌号“驼象”,莫非“四象宝经”真是为辅助他这套掌法而创造的?暗暗好笑,却不说破,试着以内力驱动了几招“坐地伏虎神拳”,竟也比以前简单了许多,掌拳之中,不时带动风声呼呼作响,这都是以往所没有的。莫之扬又惊又喜,跟着想起“四象宝经”的主人来,啊,那不知所在的所在里,泼辣的娘子、厉害的姐姐,你可好么?
老四浑不知他心思里这些东西,又指点了几招,道:“睡觉罢,七弟,明日四哥再教你。”莫之扬点点头,收了掌式。看看六位哥哥都相互拥着进入梦乡,淡淡一片月光使各人的神情又模糊又醒目,不知为何觉得十分孤独。
他抬头向外面望去。一轮皎洁的明月正悬在那一方窗户框成的四四方方的深蓝色的天空里,周围不见一丝云彩,不见一颗星星。这简单而明亮有图画使他一时产生了错觉,仿佛那月亮离他很近,一伸手就可以摸到似的。他下意识地伸出手臂,那圆月却一下子远去了。虽不见有逃的痕迹,但分明又挂在那高高远远的天空之中。
他慢慢地收回胳膊,轻轻躺下,自己对自己说:“睡罢。”便闭上眼睛。二哥翻了个身,一条大腿搭在他肚子上,莫之扬轻轻推开。牢中鼾声此起彼伏,将他一下又一下的长长、深深的呼吸声都掩盖在这独特的小夜曲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之间,听得甬道中嚓嚓两声轻响,似乎有人跳了进来。莫之扬一惊,凝神去听,但好一会儿没有动静。他正以为自己听错了,脚步声却又响了起来,其中还分明夹着一个男人短促的一声“嘘”。甬道东头传来了值夜狱卒的声音:“谁?嗯?”接着火光从走道渐渐过来,那狱卒一间一间牢房挨着查看。甬道东头另外几个狱卒纷纷问道:“怎么了?”“有什么异动么?”查看的那个狱卒道:“我方才似乎听到了些动静。”他口气之中似不太自信,多半以为自己听错了。忽听东首那几个狱卒各各低呼了一声,那查巡的狱卒听得不对,喊道:“刘胖子,陈栓柱!”却不见回应,愈发害怕起来,拿火把向甬道那头照着,弯下腰眯着眼睛尽力张望,右手抽出腰上的刀。
莫之扬轻轻爬到门边,将半边脸挤在铁栅栏之间,乜斜着眼睛去看外面的情形。见那狱卒一小步一小步地向东走去,渐渐快到了自己所在的牢房门前。不知何时,牢房中大、二、三、四、五、六哥的鼾声都停下了,“金嘴老鸹”三哥、“快刀小妞”六哥也悄悄地爬过来,低声道:“似乎是有人劫狱。”
那狱卒似觉得灾难临头,忽然大声叫道:“来人……”叫声却一下子停住,火把也一下子熄灭了,甬道中多了几个人影,一人哑着嗓子道:“再叫就杀了你!”接着火把重新点亮,但见四个蒙面人立在甬道之中,俱都是一身黑衣,两个提着长剑,一个矮一些的手持双镰,另一个则高高大大,左臂挟着那狱卒的脖子,右手捏着一把青色的匕首,对准狱卒的心窝。那狱卒口不能言,拚命摇头。大个子松开挟在他项间的手臂,问道:“我爷爷关在什么地方?”
那狱卒迟疑道:“谁是……谁是好汉的爷爷?”一名提剑的黑衣人道:“秦老掌门关在什么地方?”那狱卒呆了一呆,道:“是个老头子么?”几个人一齐道:“正是,白须白发,个子瘦高,知道么?”那狱卒道:“第三间关了一个老头子,不知道是不是几位好汉爷要找的人?”
那几个人打着火把,跟着狱卒向第三间牢房走去。走到莫之扬他们的牢房时,“金嘴老鸹”忽然道:“这几位好汉,放我们出去!”那四个黑衣人怔了一怔,却催着那狱卒往第三间牢房走去。金嘴老鸹嚷道:“先放了我们,不然老子就大声叫喊!”“八臂铁匠”单江道:“老三,别乱嚷嚷,这几位好汉是来救秦老爷子的。”那为首的大个子黑衣人听到他们的对话,回头看了一眼,道:“稍后就来放你们。”
牢中七人都十分兴奋,拚命挤在栅栏边向外看。但见那四个黑衣人连同狱卒都向东边走过去,被墙壁挡住了。听得狱卒道:“是不是这一个?”跟着那大个子的声音道:“爷爷!”其余几个蒙面人都叫“师傅”。
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谢儿!信平、信义、信朋,你们怎么来了?”一个蒙面人道:“师傅,信举、信坚、信廉、谦儿、逊儿他们也都来了,在外面望风呢。”秦三惭“哦”了一声,道:“你们都来啦。”蒙面人纷纷道:“爷爷,你一定受了不少苦,这些该死的畜生!”“师傅,我们来迟了。”有一个蒙面人对那狱卒道:“狗子,快把牢门打开!”
却听秦三惭长叹一声,道:“都不要乱动,放了他!”蒙面人们或叫爷爷,或叫师傅,口气中都十分惊讶。秦三惭道:“你们也真是愚妄。若是我想走,当初何必进来?”听得众人又叫爷爷、师傅,间杂着咚咚的声音,似是在磕头乞求。秦三惭道:“秦某将满八十四岁了。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顺,七十而无所矩。莫非我八十以后,便是老糊涂了么?当初众徒问释迦牟尼:‘相也何者?色也何者?’佛祖笑而不答。信平,你道是为何?”韩信平是秦三惭首徒,这年已是近五十岁的年纪,平时跟随师傅,常听师傅讲佛说经,自觉不仅武功上已得秦三惭真传,便是佛学禅理,与其他师弟们相比,也是没有不符大师兄名位之处。但这时见问,却不知如何作答,只“砰砰”叩头。秦谢怕耽误时候,抢着答道:“爷爷,莫非连佛祖也不知么?”
秦三惭“咄”的一声,叱道:“佛祖怎会不知?谢儿,过了八月,你就二十一岁了,仍是这般有头无心,我……我真是……”说到这里,连连咳嗽。秦谢叩头道:“是,爷爷,谢儿愚顽不化,您老人家今日离开这里,今后谢儿常跟在你身边,定会有所长进。”道:“狗儿,快打开牢门!”跟着“咦”道:“狗儿呢?”
那狱卒趁他们几个叩头的时候,蹑手蹑足爬向一边,弯着腰走了十来步。听到秦谢发觉,吓得魂飞魄散,拚命向甬道门口跑去,一边尖声喊道:“来人哪!劫狱啦!杀人啦……”路信朋左手一挥,弯镰“呜”的一声挟风而至,直插入那狱卒后背,那狱卒大叫一声,扑倒在地。
秦谢跳起来,奔到狱卒身边摸到一大串锁匙,跑回韩信平面前道:“大师叔,我找到钥匙啦。”韩信平伸手接过,喜道:“这下好啦。”其余蒙面人也一齐庆幸。却听秦三惭长叹一声,道:“这串锁匙少说也有七十余条,你们一条一条试过来,总得一柱香功夫,那时,大队官兵早就来了。”韩信平道:“是是,师傅,弟子愚笨之极,依师傅之意如何?”秦三惭道:“信朋,方才你那一招‘巨蟹解甲’少使三分力气,那狱卒便是活的,让他开锁,自然就一举成功啦。”路信朋“啪”的搧了自己一个耳光,道:“我真是该死之极!师傅,眼下怎么办?”秦三惭道:“我这些日子无意之中,适得清闲,将那‘撼山神功’练成了。要开这铁栅栏么,想来不会太难。”几个人均大喜,纷纷道:“那就好那就好。”
秦三惭微笑道:“原先这‘撼山神功’,我总也练不成,心想一俟练成,便传给信平的。”韩信平叩头道:“师傅,请您施展神功开了这牢门,只要师傅平安,弟子便是什么都不学,也是欢喜之极。”秦三惭赞道:“信平这话便长进了,可是,你再想想,我在这里不平安么?”
忽听外面哨声骤起,人声大作,跟着响起叮叮当当的兵器相接这声。韩信平人等变色道:“是信举他们跟官兵打起来啦,师傅,师傅,弟子求您快快走罢!”
莫之扬他们这边听得明白,“拦路虎”班训师班老二忽然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