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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合怒道:“你还没有犯法!你们这伙贼党,个个死罪不赦!”许远道:“沈将军,贼众如此行事,必是早有预谋,留个孩子或许于审讯有利。”沈合哼了一声,道:“依你之意如何?”许远道:“先打入太原城中死牢,再作计较。”沈合点点头,道:“我奉安禄山大将军之命前来拘捕秦三惭那老贼,不过这事也真蹊跷,待大事办完,一定要查查怎样走露的风声。”
过了一会儿,沈合道:“张将军,反正你不便去擒那老贼,便带一百兵士在此清理,我与许将军去擒拿那老贼即可。”说罢便要下令。张巡忍无可忍,沉声道:“沈将军若怀疑张某,尽可说出来,这般拐弯抹角,连讽带刺,张某却难以生受!”沈合见他双目之中锐光闪闪,哈哈笑道:“张将军何必如此多疑?临行之时,安大将军还嘱咐我行事要多仰仗张将军,哪里会疑心自家兄弟?沈某说话一向随意,张将军若是见怪,沈合只好赔罪啦。”张巡冷冷道:“不敢。张巡听令在此清理,只待早闻佳音。”
沈合道:“秦三惭身为一派掌门,贼党众多,今日拿了他,其贼党必会伺机报复。若非许将军也是军伍中人,沈某也一样不会让将军涉险。”许远道:“原来如此,还是沈将军想得周到。”心下却暗道:“你还不是想抢头功!”又想:“这两年安大将军越来越不将地方官放在眼里,军中其他兄弟们也纷纷效尤,将相不合,其下更甚。不知皇上是否有所觉察?着实令人堪忧。”
当下,沈合布置停当。张巡留在城外,沈合、许远带军进发太原城。沈合不费吹灰之力便包围了秦三惭府宅,将秦三惭擒拿。其后人秦谢等人已不知去向,又擒拿其家人一十七名。
沈合心想:“人家都说秦三惭如何了得,连安大将军也一再叮咛我小心谨慎,可这老儿一不知逃跑,二不敢抵抗,本将军抓这老儿,直如瓮中捉鳖,手到擒来,可见流言终不足信。”
……(本卷结束) ……
第五回
陷囹圄惶恐结挚友 遇奇缘诚心拜
词曰:南国犹是百花闹,江北早已雪花飘。饥寒儿,衣衫褴褛,无心号啕。有耳听到俎肉声,没福得上汤半勺。早知风雅须有钱,才懂吃饭无依靠。屈原九问未问尽,今补十问问庄老。大同小康梦,枉随人逍遥。
莫之扬当日被官兵作为“贼寇”擒获,在太原军牢中押了三天,又与其余二十二名贼寇一道押解上路。途中沈合、张巡等人少不得将众“寇党”审讯数次,除莫之扬实不知情外,其余众豪竟也都一问三不知。沈合大为光火,连杀了三名俘虏。莫之扬日日提心吊胆,加上吃不饱饭,刚刚丰润的脸庞又凹陷下去,只有一对黑漆漆的眼睛似是更为忧伤了些。他日夜困在囚车之中,望着兵士排着长队,将二十几辆囚车押在中间,大家不停地走啊走。后来,有几名囚犯棒疮发作,更兼酷热难挡,相继病毙,囚车日见其少,官兵们的脾气却日见其大。
行非一日,这天走到一个小郡城,城中官员将官兵犒劳一番,休息半日,晚上时说要乘凉进发,又开始行进。不料走了不到三十里地,出来一伙豪雄要劫囚车。官兵一路辛劳,给闹了个乱七八糟。秦三惭让那为首的豪雄快快退去,不要再给自己增添罪名,那伙豪雄才退走。沈合大怒,一连两日不给众囚喝水,又有几名囚犯死去。莫之扬也奄奄一息,幸而第三日便一人分了一碗浑水,竟活了过来。这样一路受折磨,棒疮发作,高烧不退,昏死过去不知几回。到了范阳时早已人事不醒,当夜被拖进军牢,半夜醒来一回,又昏迷过去。
一个多月来他天天在囚车之中站着睡觉,这次竟得以躺下,次日醒来,简直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看牢房中乱蓬蓬的干草,真是结结实实高兴了一场,轻轻翻转身形,草杆、木棒硌在伤口上若痛若痒,十分舒服,呻吟了一会,又呼呼睡去。这一睡就是两天两夜,长长的一觉中,他做了一个美丽的梦。
好象是在一片绿草如茵的树丛中,草地上点缀了杂色的各种花儿。梅伯伯兴冲冲地说道:“扬儿,雪儿,告诉你们一件喜事,今日我卖篾箕时捡了一只鹅蛋,今天中午啊,咱们就可以吃蛋炒韭菜啦。”雪儿道:“爹爹,干么要吃鹅蛋哪?咱们把鹅蛋孵出小鹅来养大,那不就天天有鹅蛋吃了么?”梅伯伯呵呵大笑,说道:“咱们又没有母鹅,谁来孵蛋哪?”雪儿道:“我来孵,阿之哥哥也孵。原来咱们住在那个山坡上时,不是见张婆婆就这么孵出小鸡来了么?”莫之扬也道:“是啊,梅伯伯,我们可以孵出小鹅来,小鹅长成大鹅,可以下很多蛋,那就再孵成小鹅,如此鹅生蛋、蛋孵鹅,到时候我们就有了成千上万只鹅,伯伯就再不用卖篾箕了。”梅落听了想笑,却不知为何没笑出来。
那只鹅蛋便因此保留下来。两个孩子缝了个小袋子,将它仔细装了,日日将它捂在胸口,不知过了多少天,竟真的孵出一只小鹅来。从此,莫之扬与梅雪儿多了一个朋友,给它割草、喂食。小鹅一天天长大,由黄变白,终于有一天能嘎嘎叫了。那只鹅越长越大,可不知怎的,总不见它下蛋。梅伯伯有一天说:“这是只公的,公的不会下蛋。”雪儿大为沮丧,噘了半天嘴,问梅落为什么公鹅就不会下蛋。梅落呆了一呆却也说不上来,似乎也很沮丧。可雪儿并不因此就不喜欢那只白鹅,还是象以往一样与莫之扬天天呵护着它。那年过年时,梅落说要杀了它,两个孩子一齐不高兴了,终于说等到明年端午节再杀,但到了次年端午,究竟又未下手,说便到中秋罢。
莫之扬、雪儿保住了白鹅一条命,高兴的不得了,便赶着它去外面的草地里去吃野菜。两人在树丛中玩了一会儿,忽听白鹅嘎嘎叫唤,莫之扬跑得快,先从树林中出来,却见到上官楚慧正拿了一根树枝放在一堆火上,那树枝上明明白白穿着那只鹅,不过,已经变成一团鹅肉啦。莫之拨怒道:“你为什么要杀我们的白鹅?”
上官楚慧本已拔出刀来,见是他,将刀放下,骂道:“傻小相公,你跑到哪去啦?”莫之扬想说“我和雪儿在一起”,却忽然觉得不见了雪儿,更想不起上官楚慧是谁,仿佛忽然进了另一个世界一样。正在惊恐,却见上官楚慧撕下一块鹅肉扔给他,说道:“娘的妈妈,快吃吧!”莫之扬知道这是自己那只白鹅,不忍去吃,可肉香飘入鼻管,馋涎如同小河,忍不住轻轻咬了一口,但觉入口荤香无比,索性一大口咬下去。
忽听一人“哎哟”一声,骂道:“谁他妈咬我的脚指头?是你这小狗!”啪的一掌打在自己头上,“嗡”的一声,眼前顿时一片漆黑,什么烤鹅、上官楚慧、绿油油的草地,一下子全不见了。
莫之扬揉揉双眼,觉得双耳“嗡嗡”作响,接着看见一人须发如戟,面如黑炭,两只血红的眼睛正恶狠狠地看盯自己。莫之扬道:“我……”那人骂道:“**你娘!”又一个耳光搧在他脸上,打得他躺回在草堆之中。
只听另一人道:“算了吧,老二,这小子昏了三四天,我看活不了多久啦,也怪可怜的。”那黑脸汉子骂道:“大哥,你不知道,老子刚梦见进了花红院搂着小翠那个骚娘儿,却被这小狗一口咬在脚趾头上!”五六个汉子一齐哈哈大笑,有一个公鸭嗓子的道:“那是该打。***片片,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只有做梦才能见到女人,被他给咬醒了,还不要打啊?喂,二哥,那小翠好看不好看,屁股大不大啊?”
莫之扬这才有隙扭头去看,见七八尺见方的一座小囚牢中,竟横七竖八躺了加上自己在内的七个人。那六个人都是路上见过的,可是不知姓名。那黑脸老二一条生满黑毛的脏叽叽的腿放在自己脸旁,刚才的“鹅肉”,定是这位的臭脚丫子了。莫之扬忍不住想吐,却又不敢,便偷偷去看他们。
昏暗的囚牢中只有一个高高的小窗户透进些许光线,照见一个鼻子特长嘴巴特阔的肮脏汉子正扯了公鸭嗓大笑。那黑脸“老二”搔着头皮道:“三弟,你倒把我问住了,***老子睡了那小翠七八回,好像还真的忘了看看她的屁股大不大……”另一个长了一双斗鸡眼的道:“那还用看哪,你摸过就该知道的。”那黑脸老二伸出手掌看看,道:“我想想。”其余几个人就一齐全神贯注地望着他的手掌,等他快快想起来。公鸭嗓子老三的喉咙都等得上下乱动。
忽听一声暴喝:“你们吵什么呢?”牢门啪啪作响,一个又胖又凶的狱卒提着笞棒敲着牢门骂道:“你们这些死囚,都给老子老实些。”他这话刚一说完,牢内众犯便纷纷骂道:“你妈的狗杂种,老子们说笑几句就不行么?”“**你老***,你凶个什么?”“妈的片片,你爷爷就不老实!”那长斗鸡眼的骂道:“你爹老实你妈能生出你来么?去你妈的!”一口浓痰吐将出去,不偏不倚,正中那狱卒眉心。那狱卒恼羞成怒,喝道:“再嚷嚷老子打死你们!”
众囚更加大骂,有几个站起来扑到牢门口,拖得脚上铁链铛锒作响。那狱卒见黑脸老二抓着牢门铁栅前后晃动,操起笞棒对着他脑袋便打。却不料被他一把夺过,反手打中自己右臂。狱卒暴跳如雷,却不敢再上前,招呼一声,又来了两个横眉竖目的狱卒,两拔人马隔着牢门对骂。狱卒中有一个是当地族人,长得两撇往上翘的胡须,用自己的母语骂得颇为起劲,可惜狱中众人不知他骂的是什么。两拔人跺脚拍门,足足对骂了盏茶功夫。那异族狱卒去取了一根长木棒,前面缠了绳浇上豆油点着了从门中穿过来打众囚。众囚这下子不敢再上前,纷纷闪避。狱卒们占了上风,将木棒抽回去,不料一团棉绳正掉在牢房草堆中,登时起了火。众囚又叫又骂,一边拚命将火扑灭,牢房中更加热不可挡,烟雾呛人,众囚咳嗽的喘不过气来,狱卒得了胜,骂着笑着走去。众囚大声喊道:“拿水来,热死了!”可狱卒哪里肯听?
众囚又大骂了一阵,可不一会儿口干舌燥,连骂的力气也都没有了。各自寻了一个地方倚下歇息。
莫之扬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却被那黑脸老二踢了一脚道:“不会离老子远点么?”莫之扬看看别人都占了墙角边的凉快位置,只好咬牙爬到方才起火的那个地方。一个约四十多岁的大胡子囚犯道:“算了,算了,小兄弟,到这边来挤一挤罢。”挪挪身子,让出一块墙角。莫之扬好生感激,却不敢便去,他身旁那只公鸭嗓老三将身子欠了欠,道:“在这里罢。”
众囚歇了一会,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说话。莫之扬从他们的言语之中,知道他们前几天刚结拜了异姓兄弟,那大胡子是老大,黑脸雷公是老二,公鸭嗓子是老三,老四是个矮壮的大鼻子,长斗鸡眼的那个是老五,老六二十几岁的样子,现下虽然很脏,可似乎以前是个白面青年。不知怎的他们便又开始骂人,先骂狱卒,跟着骂官府,骂官兵。骂着骂着扯到老天爷头上,说老天也跟他们过不去,活活要把人蒸死。等把老天的祖宗八代也骂够了,都觉得有些累,一齐呼呼喘气。
不知停了多久,那大胡子老大忽然道:“小兄弟,你今年多大了啊?”莫之扬吓了一跳,见众人都盯着自己,忙答道:“十四岁了。”黑脸老二“嘁”了一声,笑道:“小孢蛋子儿!”大家也都轻笑一声,喘着气枯坐。莫之扬见他们不再问,便闭上眼睛。
不料隔了不到一盏茶功夫(现在用一盏茶来度量时间,对莫之扬及众囚真是一种摧残,他们嗓子都快冒烟了),那大胡子又道:“小兄弟,你是哪个门派的,我怎么以前不认得你啊?”
莫之扬又吓了一跳,睁开眼睛四下看看,知道问的确然是自己,才道:“我……我没有门派,我也不会武功。”众囚大笑,黑脸老二道:“你妈妈大腿,不会武功你惹官兵做什么?”莫之扬道:“我……我怎敢惹官兵?我和娘……娘从太原城中出来,稀里糊涂碰上官兵,便往山上跑,没想到不知给哪伙人擒住了,押下山来。那伙人跟官兵打起来,我娘……娘不见了,我就给糊时糊涂抓到这里了。”他想说“娘子”,但不知为何觉得不妥,便将“娘子”改作“娘”,心中不由得对这“娘”好生想念。
那大胡子老大笑道:“山上那伙人就在这里,我、他、他……他都有份儿。原来你们那天并不知情,我还以为是甘……嘿嘿,他们预先安排好的呢。”斗鸡眼老五道:“那天真痛快,妈的,我才杀了两个官兵,大哥,你呢?”大家纷纷报数,有的是一个,有的是三个,那老六报的是七个。大胡子笑道:“老六号称快刀小妞,果然是比咱们快些。”众囚又笑。
大胡子道:“小兄弟,你年纪最小,就当老七吧。”那黑脸老二急道:“什么,让这小狗也和咱们称兄道弟?”大胡子道:“大家都是落难之人,不一定哪天便要分开,便与他结拜了罢,多个小兄弟给老二抓抓痒痒捶捶背,也不会太差,是么?”斗鸡眼老五笑道:“你是说这个老二呢,还是下面的老二?”众人一齐怪笑,大胡子道:“去你妈的,尽你花样多。”
大鼻子老四道:“大哥说的不错,那几个狱狗说什么安大人忙完了他妈什么鬼丧,便要提审咱们,咱们都活不了多长时间了,何必跟这小兄弟为难?”众人均黯然。黑脸老二道:“我说与老七为难了么?你他妈说这些丧气话做什么?咱们活一天,就应当高兴一天。我给你们唱个小曲儿听听罢。”众人听他将莫之扬叫“老七”,一齐发笑,老四道:“唱个十八摸听听。”众皆鼓噪。
黑脸老二登时来了精神,清清噪子,唱道:“一呀摸,摸到妹妹的房门前,妹子呀,你的门为何没有关;二呀摸,摸到妹子花床腿,妹子呀,你的房里怎么有股胭脂味儿;三呀摸,摸到妹子的花被被,妹子呀,我还当成是你的腿儿……”
莫之扬见他们不再看着自己,惊惧之心稍去,头又开始晕沉,便倚着墙壁睡去。那黑脸老二的小调与众人的喝采声恰似是美妙的摇篮曲。可正听到黑脸老二唱到“十二摸,摸到妹妹的鸡头肉”时,便听公鸭嗓老三道:“摸什么摸,摸***头呀,摸得老子心里难受。”老二的歌声戛然而止,莫之扬被这异样的静寂吓得醒转了来,见大家一脸沮丧,外面甬道中狱卒们大声嘲笑起来。
老六道:“对了,咱们新结拜了七兄弟,还没让他叫一声哥哥呢。来来来,七弟,我给你引见引见,这是大哥,大名单江,江湖上有名的‘八臂铁匠’便是,快叫大哥。”莫之扬叫道:“大哥。”大胡子单江哈哈大笑,叫声“七弟”。老六又道:“这是二哥,大名班训师,江湖上大大有名的‘拦路虎’便是,快叫二哥;这是三哥,大名卜万金,江湖上大大有名的‘金嘴老鸹’便是;这是四哥,大名方不圆,江湖上大大有名的‘驼象’便是,你瞧他的鼻子是不是特别一些?这是五哥,大名罗飞,江湖上大大有名的‘秃翅斗鸡’便是,你瞧他这双眼睛。”莫之扬依次称了“二、三、四、五”哥;单江道:“老六,你说咱们在江湖上大大有名,岂不是欺哄七弟?”罗飞骂道:“老六,你好不缺德,糟蹋人么你?来,七弟,我给你引见引见这六子,他大名叫张顺,江湖人称‘快刀小妞’,说他要是洗干净了,跟个小妞儿差不多。”莫之扬连忙叫六哥。
张俊笑道:“七弟叫